涼夜,風颳在樹梢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月色冰冷,一絲朦朧光亮指引著一個身影向前快速走著。
前方是南楚城,那個黑夜中輕盈迅捷的身影停在了城外十裡處。這裡有一處燈火,一隻掛在屋外的燈籠,微弱的燭光在風中搖曳,一閃一明。突然,一陣風颳過,那僅存的燭光消逝在了黑夜中。不一會兒,屋內出來一個窈窕的身影,施施然伸出手點燃了燭火,那微黃的燈火照亮了這一處黑夜,停在門口的身影一抬頭,看到了門口小牌匾上忽明忽暗的四個字「會心小館」。
「你來了,快請進吧。」女子的語調溫潤,領著門口的身影進了小館。
燈火將小館暈染成了溫暖的淡黃色,高大的身影徑直坐下,熟練地拿起桌上的小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豪邁一飲, 「老闆娘,可是別來無恙?」
「老樣子,今晚想吃點什麼?」老闆娘嗓音柔和,字句緩慢。
「可還有胭脂魚?」男子抬起頭,滄桑的臉上有風霜刮過的痕跡,「好久沒吃到了。」
「前兩天,城裡有人進了一批胭脂魚,我要了不少,今天還剩下一些,便醃製了一番,正好給你盛一些來。」
男子聽到還有些可以食用,臉上的笑意蕩開,「還給我上壺酒吧。」
老闆娘轉身進了廚房。從灶臺下捧出一隻陶罐,用長長的竹筷從罐內夾出了一碟醃好的胭脂魚,一手端起碗,一手輕盈地從地上抬起一大壺酒,步履輕快。眨眼間,一壺酒、一碟魚便擺在了男子的桌上。
男子凝視著碟中的小小胭脂魚,仿佛回到了記憶中的沉珠湖。每年春天來到時,通體嫣紅的胭脂魚又回到了沉珠湖,它們成群從湖底浮到湖面上,肆意享用湖面上的柳絮,在湖面上蕩開了一片又一片的緋色,似那女子臉上微微蕩開的胭脂。
老闆娘看著出神的男子,心下瞭然,「胭脂魚身長不過一寸,它們聚在一起時,像沉珠湖面蕩開的胭脂,站在湖邊觀景,一湖春色,十裡笙歌,的確美麗。可是一旦想要捕捉它們,這美景也就成了噩夢。胭脂魚可不止吃柳絮,它們尖利的牙齒可以撕咬一切,捕捉這胭脂魚也就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男子夾起一隻小小的胭脂魚乾,棕色的筷子上只見一點嫣紅,胭脂魚被烹飪後,魚身上的緋紅會逐漸變得透明,只剩下頭頂上的一點嫣紅,男子慢慢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他抬起頭,「這胭脂魚因其食柳絮而肉質清香,也因其捕食其它魚類而入口細膩,一年一季,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他望向小館外那盞燈籠,」關於胭脂魚,我有一個故事,老闆娘可有空?」
老闆娘盛了一盤花生,隨意坐下,「願聞其詳。」
男子緩緩倒滿一杯酒,不似先前的豪飲,只慢慢品酌。
我有一個朋友,從小力大如牛,在他八歲時,偶然救了一位雲遊的高人,那高人看他根骨尚佳便留在當地教了他一段時間武功,囑咐他勤加練習後,又繼續雲遊四海去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高人的話語,他時刻不敢忘記,幹完活便找空地練習,直到他二十歲那年,北邊的莫桑人進犯,戰火一直燃燒到了他的家鄉。
「莫非是十年前的長樂之戰?」老闆娘夾起一顆花生放入口中。「
「不錯,正是那場長樂之戰,」男子點了點頭,「莫桑人打到了我那朋友的家鄉長樂,他那時年輕,男兒血性便參了軍抗敵。「
「抗擊外敵,保衛國土,的確是條好漢。」
是不是好漢,我那朋友的確不知道,他參了軍,年少時勤練武功讓他在戰場上立了功,將軍賞識他,要他做了他麾下一支突擊小隊的隊長。
那天莫桑族又發起了一波進攻,長樂城裡的兵將殊死搏鬥,立下生死狀要與長樂成共生死。這一戰長樂險勝,剩下的莫桑人紛紛撤退,窮寇莫追,將軍下令要我朋友的突擊小隊去追擊莫桑大軍的一位傳令官,據說他潛伏在城內知道了長樂城的所有作戰計劃。
他們騎上了馬便追出城外,奔襲了三天三夜,順著蹤跡總算追蹤到了傳令官。
那晚的刺殺行動,傳令官雖然死了,卻遇上了前來增援營救他的莫桑人,人數相差懸殊,突擊小隊的人縱使功夫再好,卻也不敵,除了我那朋友外,無一存活。而我的朋友被捉到了莫桑大營,成了一名戰俘。
「進了莫桑大營,恐怕是活不了了。「老闆娘放了了筷子。
男子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興許是他運氣好吧,他沒死成。」
在莫桑大營裡,他被嚴刑拷打,全身上下已無一塊好肉,他心裡想著傳令官已死,他的使命完成,死在這裡也沒什麼關係,一個字也不願對莫桑人吐露。而莫桑人失去了耐性決定殺了他。他撐著最後一絲力氣看到莫桑人的向他砍來,他閉上了眼睛,可這一閉也讓他失去了最後的意識。
他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屋裡,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被子,他想動,卻發現自己全身疼痛不堪,他不顧身體上的疼痛掙扎著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敷好傷藥被包紮好了。他向床邊的窗口外望去,在目光所及的最遠處似乎有一片紅色的湖。
「可是到了沉珠湖?」老闆娘看了看男子碟中的胭脂魚。
「確實是沉珠湖,我那朋友自小生長在北方的長樂,沒見過沉珠湖,遠遠看到紅色的湖,還以為自己被仙人所救,到了仙境。」
「可想是也未嘗過胭脂魚了。」老闆娘微微一笑。
我那朋友他看了看房間四周,一方茶几、一個竹凳、一隻木櫃便是全部,纖塵不染,他以為到了仙境,他著急出門看看究竟,慌忙下床,撐著牆沒走幾步,便聽到了門口的響動,有人進來了。
進來的人是個女子,荊釵布裙,衣著簡單,可是面容白皙,嘴角掛著一絲微笑,她手上拿著一碟透明帶著紅點的小魚,看見他醒來,開心得放下小碟扶起他,「你可算是醒來了。」
他自是驚奇,「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又是何處,你又是何人?「
那個女子笑盈盈地,她告訴他,他被高人所救,將他帶了這裡,要她好生照料他,「我叫小晗。」
那段時光,大約是我朋友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吧,小晗姑娘細心照料他,他很快便恢復了大半,可以慢慢行走時,小晗姑娘帶他慢慢走到了沉珠湖邊,那是他一生也無法忘記的美景,碧綠的垂柳被微風輕輕吹動,搖曳的樹枝上飄起無數柳絮,雪白的柳絮紛紛落在湖中,清澈的湖面上湧起一片嫣紅,正如小晗白皙的臉上漸漸暈開胭脂。
等到他完全恢復時,他也能幫著小晗一起捕魚了,他想著這輩子在沉珠湖邊做個漁民,有一個小晗姑娘這樣的妻子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便向小晗姑娘求了親。他記得那天天空蔚藍,微風中帶著一絲草地的清香,小晗姑娘紅著臉點了點頭。
「美事一樁,沉珠湖邊多了一對眷侶。」老闆娘笑容沉靜。
男子搖了搖頭,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悲傷,「可惜有一天那姑娘留書一封,說她本不是沉珠湖邊人,要回家鄉去,叫我朋友不要再想念她,我那朋友等了半年,見那姑娘還未回來,便去到南楚城做了一名打鐵匠。」
老闆娘似乎早已知道這個結局,她端起早已空掉的小碟,步履輕快,行雲流水般又滿上一碟胭脂魚,端至男子的桌上,「我這最後還剩了一碟胭脂魚,也聽聞過一個關於胭脂魚的故事,您可願意一聽?」老闆娘一直平靜而淡然的臉上充滿了溫和的笑容,「這個故事的結局,原本有些悲傷,今天想來,應是不會了。」
男子夾起一隻透明的胭脂魚,「說來無妨。」
春季的胭脂魚總是最受食客歡迎,可是沉珠湖的胭脂魚一年只有一季,三年前,我的小館剛開,與沉珠湖畔的漁民關係比不得南楚城內的大食肆,故以總是無法供應美味的胭脂魚給食客們。我便索性關了小館,想去沉珠湖邊找個可靠的漁民,將春季的胭脂魚都賣與我。
沉珠湖畔有一個小村,叫望霞村,村民大多都是漁民,我找到了一戶人家,那家人告訴我,望霞村裡捕捉胭脂魚的好手是個外族女子,就住在望霞村邊不遠處,只是那女子性情孤僻,如同枯井一般終日無甚表情,故也大家沒什麼交往。我找到了那女子的住處,等到了黃昏日落,終於等到她的歸來,她採了些野果,見到了我,問明了來意,便請我進入小屋,和村民告訴我的一樣,她面容的確沒什麼表情,但卻有與她年輕面容不符的滄桑顏色,她告訴我,她明日會去捕捉一群胭脂魚,到時候可以都賣與我。她看天色已晚,便邀我在此住一晚,明天帶著胭脂魚一起回南楚城。
那夜同那女子一同睡在房間裡,很快便進了夢鄉,半夜突然我聽到了響動,屋外似乎有人進來了,我正準備起身,那女子按住了我,輕輕噓了一聲,叫我不要出聲。我自是不敢再亂動。突然,她沉聲道,「我這裡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你們二位請回吧,我數三聲,你們若是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氣了。」此刻的她的語調已不似下午見到她時的平靜緩慢,而是變得凌厲堅定。
半響,並未聽到蟊賊出門的聲音,卻聽見那腳步聲已接近我們的房間,那女子不見慌色,緩緩道,「這蟊賊也是太不自量力了。」她迅速下床,瞬間到了門口拉開了門,只見一胖一瘦兩個男人手上拿了刀向她撲來,我驚得叫出了聲,」小心!「可是她似乎並不需要我的提醒,三兩下便收拾了蟊賊,讓他們無法動彈,」滾吧,若是再來,你們怕是要見血了。」
兩名男子連滾帶爬逃了出去,她靜靜關好門,便回到房間,準備繼續入睡。我無法抑制住我的好奇心,她一個身懷武功的年輕外族女子怎會在胭脂湖畔打魚,為何她的臉上總是瀰漫著與年齡不同的悽清滄桑。我一股腦地問了出來。
她沉默了半響,嘆了口氣,「我這裡七年來沒有人拜訪,你是第一個到訪的客人,與你說說也無妨。」
我靜靜聽她說著話,她說她本是莫桑族女子,長樂大戰後,莫桑人被趕至關外,她則留在了這裡等她的夫君歸來。
「等了七年,你的夫君還未回來嗎?」我問她。
「大概他被我傷了心吧。」她的眼神戚戚,形容哀傷。
「等了七年,這個女子也是長情。」男子邊聽老闆娘的故事,邊飲酒,不一會兒,魚碟已見了空。
老闆娘笑著點了點頭,「她的確是個長情的女子,七載光陰已是一名女子的最好年華,她告訴我她原本是莫桑族的一名女將,在一次戰鬥中遇到了她的丈夫,那個男子堅毅果敢、寧死不屈,即便她的丈夫是敵軍的戰俘,她也無可自拔地愛上了他,她找準機會救出了她的丈夫,帶他南下到了沉珠湖邊,她愛他如狂,照顧他,體貼他,為他學會了捕魚做飯。可這快樂的日子沒多久,她發覺她的蹤跡可能被莫桑人找到,她為了不讓丈夫受到傷害,留書一封后,便前去找到了尋找她的莫桑人。「
聽到這裡,男子的神情顫抖,「然,然後呢。」
「她被帶回了莫桑大營,至於莫桑人為什麼放過她的丈夫她只淡淡說了句,她是莫桑將軍的乾女兒,便不願多說了。待到長樂戰役結束,莫桑人被趕回關外,她便又找了機會逃回沉珠湖畔,繼續捕魚等待她的丈夫歸來。「
「那她叫什麼?」男子站了起來。
「她並未告訴我,不過倒是給我看了她丈夫留給她的軍牌,她的丈夫叫李海。」
老闆娘話音剛落,男子便放下飯錢,奔出了屋外。
她微微一笑,收拾好了碗筷,出門吹滅了門口的那盞燈籠,關上了會心小館的門。
第二日,她剛打開門,便見到門口有一對男女在等待,女子手上拎著一兜胭脂魚,她會心一笑,「你們來了,快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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