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澳門最後的大佬
1999年11月,澳門回歸的前夜,當地14K幫會的大佬尹國駒,坐在了被告席上。
在庭審過程中,檢控方當庭播放了一部電影片段,正是去年上映的香港電影《濠江風雲》。這部由尹國駒投資、任達華主演的電影,正是根據尹國駒個人經歷改編,講述了他從一個茶樓夥計到澳門一手遮天大佬的「勵志」經歷。而諷刺的是,這部電影,正好成為了給尹國駒定罪的重要證據。
最終,尹國駒被判參與黑社會、放高利貸、洗黑錢、擁有軍火、非法賭博等罪名成立,判刑15年,後上訴減刑至13年10個月,從此這位江湖大佬,便成為了獄中的傳說。
儘管在2012年12月1日尹國駒刑滿出獄,但澳門早已不是從前的江湖。博彩業越發蒸蒸日上,但已重新洗牌。時年57歲的尹國駒,經過了近14年的牢獄生涯,已經萌生了「金盆洗手」之意。當有記者採訪他出獄後有何打算時,他說:「我不會再去影響澳門的治安,現在的澳門也不會有人搞事了」。
都說人生如戲,尹國駒的人生充滿了戲劇感。
1955年,他出生於澳門一個貧民區,父親是自來水廠工人,薪水只夠養家餬口,無法給子女帶來優質的生活和好的教育。
早早就輟學的尹國駒,在茶樓做過夥計,當過黃牛黨,工人,小小年紀也嘗過了底層的辛酸。15歲那年,在看電影的時候見義勇為,抓住一個小偷,結果被一幫社團成員揪出電影院暴打一頓。被欺負後的尹國駒憤而加入幫會,從此「洪門一入深似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多年後有小朋友跟尹國駒說:「看了你的故事我們都很怕你,有聞風喪膽的感覺」。尹國駒回答:「沒辦法的,你不搞人家人家就要搞你」。
當時的澳門,黑幫勢力盛行。在葡萄牙人1847年把澳門的賭博業合法化之後,依附於各個賭場的黑幫勢力就一直是澳門真正的「主人」。葡萄牙人只管每年從澳門抽走大量稅收,不想管也確實沒有能力去管理好這裡的治安。
尹國駒加入的幫會,名叫14K。
這是一個隸屬於洪門的組織,原本名稱為洪發山忠義堂,抗日戰爭時期被汪精衛偽政權扶植,因為堂會地址在廣州西關寶華路十四號,因此民眾稱其為14K,K就是KuoMinTang國民黨的英文首字母縮寫。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14K轉入香港、澳門地區發展,從1960年到1990年30年時間,14K在港澳地區瘋狂發展,會眾一度達到20餘萬。在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以黑幫、古惑仔、賭神賭王之類題材的電影風靡一時,娛樂圈和黑幫牽扯不清,相互依存,這都是當時的社會現實所造成的。
要想了解尹國駒這位澳門最後的黑幫大佬,我們就要把澳門黑幫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2、
「崩牙駒」:舊澳門的時代縮影
出來混,都是要有個花名的,電影古惑仔裡有「山雞」、「大b哥」、「烏鴉」,而在澳門,當時人人都知道最大的大哥名叫「崩牙駒」,也就是尹國駒,因為小時候跟人打架把門牙崩掉了,所以得了這個聽起來有點滑稽的花名。
花名雖然滑稽,但是90年代的初的澳門,這個名字喊出來說是「聞風喪膽」也不為過。而這種「威名」都是靠著他領著14k一萬多名會員打出來的。
「崩牙駒」所領導的澳門14k,是上個世紀50年代之後才來到澳門,在他們來到澳門之前,這塊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已經有三個傳統的本土黑幫盤踞。
這三個黑幫分別是:友聯、友樂、利廬。
這三個黑幫的歷史都可以追溯到澳門開埠時期,其中資格最老的是友聯。
當時英國東印度公司將澳門作為貿易中轉站,招募了大批工人,有位仗著洋人勢力的中山工頭,組織了工人社團「友聯」,強行向每位工人收取會費,額度為工資的十分之一。大批會費讓友聯迅速發展,成為了專門收取保護費的黑社會團體。
後來又有一位中山工頭名叫陳光,也成立了一個團體叫「友樂」,他們的做法就沒那麼強迫性了,而是在澳門開設賭坊,還向參與賭博的工人放高利貸,許多人一夜之間輸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下舉債。這也算是澳門博彩業最初的形態。
而另一個幫會利廬,由漁民李七斤創建,做的事就更加傷天害理,他們專門做人口販賣生意,將當時澳門那些欠下高利貸的工人賣去美國、澳大利亞、南洋等地當「豬仔」。
這些社團在成立之初,都是借著有洋人的勢力撐腰,到後期有了資金之後,便開始招兵買馬,擴充裝備,發展成為勢力龐大的黑社會幫會。
而這種三足鼎立的澳門江湖,在14k的諸多大哥被港英政府驅逐流落到澳門後開始被打破。澳門本地幫會勢力再大,歷史再久,也不過是一個彈丸之地的地頭蛇。跟有著國名黨軍統特務背景的14k相比,簡直就是一群沒有見過市面的鄉下人。
14k的大哥們剛來的前兩年還不敢怎樣造次,可是等到觀察了本地幫會和警察系統兩年之後,他們發現,一個是不堪一擊,一個是不聞不問。
短短幾年時間,14k在澳門迅速發展壯大,他們的好勇鬥狠和嚴格的幫規,把原來的本地幫會逼到要麼就做小弟忍辱偷生,要麼就被圍攻剿滅,從此消失在澳門。
到了上個世紀7、80年代,澳門最有勢力的黑社會團體還是剩下了三個,但已經沒有了本地幫會的立足之地,其中勢力最大,會員頂峰時期有一萬多人的就是14k。
作為頂峰時期澳門14k的大哥,尹國駒被稱為當時「澳門的皇帝」。他的社團在澳門經營賭場、酒店、娛樂業,與多個幫會廝殺搶地盤,犯下殺人、搶劫、盜竊、綁架、縱火等多項罪名,香港悍匪張子強,勒索了李嘉誠幾個億之後跑到澳門豪賭,囂張氣焰惹怒了尹國駒,最後將張子強逼到下跪才了事。最猖狂的時候,他還炸掉了澳門總警司的座駕,幸好當時車裡沒人,總警司免於遭難。
而尹國駒也具備了當時港澳地區黑幫大佬的特質——張狂。他經常開著豪車招搖過市,巨大的音響震耳欲聾,他還頻頻接受八卦媒體的採訪,巴不得別人不知道他是黑社會,他在澳門舉辦慈善演唱會,張學友、劉德華都要來捧場,還曾和劉德華一起登臺演唱。
最為戲劇化的是,他還投資了1400萬拍攝了自傳式電影《濠江風雲》,在澳門實拍的時候,手下幾百個馬仔當群眾演員,一對人在大街上逆行飆車,一會拍成一個一字,一會排成一個人氣,好不嘚瑟。
你會說,這樣明目張胆標榜自己是黑社會,澳門的警察不管嗎?當然不管。葡萄牙人治理下的澳門,本來警力就有限,而且多少年人他們都只管收稅,懶得管事。
除非是刑事犯罪被當場抓住,否則就算你每天在電視上說自己是黑社會,也沒有人來管你。更何況,澳門黑社會對於社會秩序的維護起著重要的作用,一般澳門人有了爭執,首先想到的不是通過法律手段,而是找來一位大哥調停,黑社會等於充當了社會管理真空的黏合劑。
在這樣的風氣之下,原本民風淳樸的澳門,成為了黑社會滋生的溫床。澳門年輕人將加入社團看作有前途的事情,而當大哥更是無限風光的人生理想。
可以說,「崩牙駒」尹國駒的人生漲落,就是舊日澳門的時代縮影。這個特殊時代造就的「大佬」,任憑他曾經如何呼風喚雨,如何囂張跋扈,可是當時代的洪流到來時,一樣也只能隨波而去。
3、
去帛琉吧,澳門不再需要大佬
1999年之後,澳門不再需要大佬了。
在炸掉澳門總警司的座駕之後,尹國駒終於犯了「眾怒」。在當局將他拘捕之後,他的手下進行了最後的瘋狂反撲。
他們在澳門連續縱火,連警察總署和總督府都被投擲了燃燒彈,一天之內澳門所有的消防車出動,整個澳門陷入恐慌之中。
在獄中的尹國駒,一開始也毫無所謂,他放出話去,願意出1200萬尋找炸掉總警司座駕的「真兇」,其實就是花重金在找人定罪。他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果然,一位叫葉成堅的人聯繫到了尹國駒,願意拿錢頂罪。
這位葉成堅,也是當時江湖上的一名狠人。他在廣東、澳門兩地殺人、搶劫、綁架,犯下了累累罪行。他曾經在澳門賭場做疊碼仔,因此結識了尹國駒。尹國駒見有人頂罪,非常爽快的先付了600萬給他,他答應安頓好之後前去自首。
就在尹國駒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出獄恢復自由的時候,葉成堅卻在珠海因殺人、綁架等罪名被捕,和張子強的下場一樣,在大陸被判刑槍決。尹國駒白花了600萬,這不是他最心疼的,接下來要面臨十幾年的牢獄生涯,這讓他情緒一度崩潰。
葉成堅
病急亂投機,這位在江湖闖蕩了半輩子的大佬,竟然在判刑的最後關頭相信了一位來自大陸的男子,這位男子名叫周奇,他跟尹國駒說:「澳門就要回歸祖國了,我是國安局的人,只要你答應在回歸後為國家做貢獻,就可以保你無事啦」。
大喜過望的尹國駒深信不疑,連稱周奇為大哥,並按周奇要求匯款50萬元作為經費,可周奇收錢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原來這人是個騙子,後來被人舉報,以冒充國家機關人員罪名被判刑8年。
曾經在澳門橫著走的尹國駒,這時候已經連一個江湖騙子都識別不了了。他的時代永遠的過去了,就在他被正式判刑後的一個多星期,澳門回歸祖國,當解放軍的接管部隊開進澳門時,整個澳門的市民幾乎全部走上街頭夾道歡迎,那種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不知道在獄中的尹國駒在電視上看到後,會作何感想。
如今尹國駒,已經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澳門的賭場已經不再屬於他了,那些曾經帶著兄弟拼殺過的熟悉街道,現在每天都是遊客如織。
他指著澳門的打卡建築大三巴牌坊對人說,當年這幾條街,是黑幫勢力爭奪最激烈的地方。
儘管在2012年已經出獄,但過去的事跡還是給他的生活帶來了很多影響,比如他想去新加坡旅遊被拒絕入境,
最近一條關於尹國駒的新聞,是他和帛琉總統籤署了一項投資協議,該協議為建設帛琉「洪門經濟特區」,尹國駒將投資2000億港幣到這個特區,而他在這個特區享有行政特權,相當於這裡的行政長官,協議期限是99年。這個「洪門經濟特區」只有9平方公裡,尹國駒說他將在這裡打造集博彩、娛樂、金融、遊艇、支付等多個行業的娛樂勝地。
尹國駒和帛琉總統
當然這個消息也都是尹國駒自己發布的,2000億港幣,99年租約,行政特權,這樣大的手筆和口氣,也只有當年叱吒澳門,上演「濠江風雲」的「崩牙駒」能夠說得出來,看來真是「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幸好這個世界夠大,澳門已經不屬於他了,但他還可以去尋找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