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庫車時,豌豆抱著兩個巨大的庫車饢
旅行總是充滿了驚喜和意外,我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之前非常期待的徒步天山神秘大峽谷卻只走了50米,因為豌豆的調皮而讓KEN扭傷了右腳踝,我們一家人只有悵然離開。
昨天下午,我扶著一瘸一拐的KEN回到劉師傅車上。在返回庫車縣城前,我們還要經歷一次非常嚴格的檢查,在搖下的車窗外,帥帥的黑衣維族特警要求我和KEN帶著身份證下車去驗證大廳,KEN那時的右腳踝已經腫脹得很厲害,他疼得幾乎無法挪動,我們向特警解釋了半天,他猶豫了一下,要求我一個人帶著我們的所有行李和兩個人的證件去驗證。
行李安檢後,我要核驗身份證,還要站在機器前脫掉帽子、摘掉眼鏡被刷臉。驗證完畢後,我在白辣辣的陽光下拉著豌豆奔跑,奮力追上劉師傅在指定區域停靠的車。那一刻,我感覺筋疲力盡。
昨晚,我帶著豌豆在酒店樓下的一家川菜館吃晚飯,之後我特別要了一些冰塊回來,我為KEN久久地冰敷腳踝和肩膀,他從大峽谷回來後一直躺在床上靜靜養傷,動彈不得,我和豌豆吃完飯給他打包回來。
庫車滿大街的白楊樹
庫車的市容
我們今天在庫車還要停留一天,一大早,烏雲密布,冷風颯颯,簌簌的雨不期然而至,氣溫驟然降低很多。因為KEN意外的受傷,我心灰意冷,本來我還計劃今天帶著豌豆去庫車老城轉一轉,也因為心情不好被取消了。
無聊的豌豆很意外地在酒店走廊遇到一個7歲的小姑娘想想,她的媽媽在這家酒店前臺工作,暑假無所事事的小想總是在酒店各個正在打掃的房間裡跑來跑去「幫忙」來消磨時間,兩個同樣無聊的小女孩一拍即合,馬上坐在走廊厚厚的地毯上,玩著豌豆帶的毛絨絨白色兔子公仔。
我很開心天上突然掉下來一個小姑娘陪著豌豆玩,這樣不期而至的雨天,我就不用帶著豌豆在老城四外晃悠絕望地磨時間。
我靜靜地陪著KEN待在房間裡,拿出電腦繼續寫我的南疆行走遊記,豌豆和小想玩過家家時奶聲奶氣的聲音隱隱約約從走廊盡頭傳來。
不明白為什麼,庫車的氣氛明顯比烏魯木齊更緊張,大街上一直有巡邏的警車來來去去,很肅殺的是,它們沒日沒夜地拉響著警笛,我深夜經常被呼嘯的警笛吵醒,有一剎那,我會搞不清這是在哪裡。
劉成師傅下午三點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後專門來酒店看望KEN,他還豌豆買了一頂綴有無數金色長流蘇的紅色維族小花帽作為紀念。豌豆和小想尖叫著搶著戴這頂小花帽,還讓KEN辨認到底哪一個是豌豆。
在天上大峽谷的重重扭傷讓KEN的右腳踝不可阻止地腫脹起來,雖然經過長時間的冰敷和靜養,KEN的右腳勉強可以著地,但他右手臂仍然不能抬起來。
我憂心忡忡:我們今晚就要坐上開往喀什的K9787火車離開庫車,腳踝受傷的KEN怎麼能負重背大包呢?
坐在床沿的劉師傅笑呵呵地說:「不用擔心,我今晚六點半來接你們,我可以把你們送上站臺。如果豌豆爸爸實在走不了,到了車站還可以聯繫輪椅服務。」
十年前,劉師傅就在深夜把我送上站臺;十年後,劉師傅又要把扭傷腳踝的KEN送上一模一樣的站臺。在遙遠的庫車,善良體貼的劉師傅不遺餘力地幫助困境中的我們,讓我很感動。
爸爸是陝西人、媽媽是河南人的小想在庫車出生,她只回過兩次陝西,她全部的生活基本就是在庫車縣城,她對外面廣大的世界沒有太多概念,她很羨慕豌豆橘色的太陽帽和酷酷的太陽鏡,她戴上之後就不想取下來。
很寂寞的小想和豌豆初次見面就非常投緣,她以為這個妹妹可以和她一直玩下去,當她知道我們六點半就要離開酒店時,很吃驚地張大漂亮的眼睛問:「你們要去哪裡?」
離分別還有半個小時,小想分秒必爭帶著豌豆和我去旁邊的小區玩。她們每個人摘下一片大麗花花瓣送給對方,約好了永遠保存著這片花瓣。小想不停地說:「這是永遠的紀念!」我給她們拍照的時候想:「下一次豌豆再來庫車時,她們還能想起這幾片花瓣的故事嗎?」
劉師傅六點半準時來接我們,車後尾箱裡放著兩個直徑40釐米的庫車大饢,這是劉師傅送給我們的又一個禮物。
十年前我第一次在庫車看到大得像鍋蓋般的饢時,我非常震驚世界上有這麼大的饢,那時,一個大饢只要3元。劉師傅說,現在漲價了,一個要4元了。背著小包的豌豆吃力地抱著兩個如車輪般的庫車大饢進站,那情景非常滑稽。
我們離開庫車前,豌豆和小想在這個小區玩耍
庫車臨時候車廳擁擠不堪
4元一個的庫車大饢
劉師傅專門買了站臺票,他負責背著KEN沉沉的大背包,KEN穿著拖鞋可以小心著地慢慢挪著走。庫車站的工作人員破例讓我們提前十分鐘進站,劉師傅一直把我們送到車廂裡。
K9787是從阿勒泰開來的,在庫車只停留8分鐘,我們緊緊地和他握手就此別過,約好了幾年後我們再來庫車看望他。豌豆對我說:「媽媽,下一次回來這裡我希望是三年後。」
車廂裡基本都是維族人,我們第一次淹沒在維語嘰裡咕嚕的海洋裡。我下鋪是一個戴白帽子留著雪白山羊鬍子的老爺爺,他和對面鋪一個中年謝頂的維族男人熱烈地聊著什麼,老爺爺示意我可以把大背包放在床下。
車廂裡跑動著很多一兩歲到三四歲的維族小孩子,那些女孩子都穿著泡泡紗裙子,她們都有深深的眼窩,黑黑的眼睛和長長彎彎的睫毛。隔壁包廂一個兩歲多的維族小姑娘探過頭好奇地看著我,我突然蒙上臉和她玩躲貓貓,她開心得大笑著,躲到媽媽身邊,過了十秒鐘,又跑出來和我玩躲貓貓。漂亮可愛、天真無邪的維族孩子和我的遊戲讓我暫時忘記了憂慮明天早晨負傷的KEN如何背大包走出喀什站。
庫車-喀什:車窗外一路都是茫茫戈壁
列車緩緩移動,車窗外忽而是沙漠,忽而是綠洲,黃色和綠色的色塊交替不絕,車窗下的沙漠上鑲嵌著用來固定沙子的整整齊齊連片草方格。
10年前的8月,我獨自一人從廣州坐火車,一站一站停留,用了17天終於到了喀什;10年後,驚人的巧合是,我們一家人也是在旅行的第17天到達此行我們最嚮往的城市:喀什。
很奇怪,我們這節車廂很熱,我找列車員反映了好幾趟,他竟然衝我大喊:「我冷得肩膀都疼了,你還說熱!」我和豌豆睡在中鋪,晚上,豌豆熱得翻來滾去睡不著,我只要坐在一旁一直為她扇扇子,直到她沉沉睡去。
23:00燈終於熄滅了,滿車咕嚕咕嚕的維語和維族孩子們的咿咿呀呀在0:00才完全停了下來,一切都安靜下來,我可以好好睡覺了。
幸好列車晚點了一個半小時,我們可以舒服地睡到7:40。下車時,我們對面下鋪那個講一口流利漢語的維族男人整理行李時拎起一大塑膠袋迷你可愛的小饢,我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庫車大饢和尉犁縣的小油饢
他很自豪地說:「這是我們尉犁縣的小油饢。你拿幾個吧!」我謝過他,象徵性地拿了一個超級迷你饢,和我們的庫車大饢放在一起。沒想到,新疆著名的超級大饢和最迷你的小饢在我們這裡相遇了。
因為KEN的腳踝受傷,我們一家最晚下車,我幫助KEN慢慢背上大包的時候,那個非常怕冷的漢族列車員在車廂盡頭聲嘶力竭地對著空空的車廂喊著:「車上還有沒有人?」
我很吃驚,喀什火車站還是十年前的樣子,依然只有一個站臺,簡陋得連雨棚都沒有,我們也因此一下火車就看到了毫無遮擋的滿天朝霞,詩意燦爛。
喀什火車站還是我十年前來時的樣子
喀什火車站:能幹的維族小女孩
帶著三個孩子旅行的維族媽媽
一個超級能幹的維族媽媽帶著三個孩子還拖著三四個拉杆箱從我們身邊走過,最小那個兩三歲的小姑娘幫助媽媽奮力拉著一隻大大的拉杆箱,這場面讓我們感動。
我之前一直很擔心KEN的腳,以為出站時我一個人必須應付兩個大背包,幸好,我們的Osprey背包有極好的背負系統,我幫助他上肩後他沒有感覺到肩部的重負,可以很輕鬆地背著走,只是他走得非常慢。
緊緊抱著庫車大饢的豌豆很懂事地一直牽著爸爸的手,我們緩緩挪到火車站廣場,火車站頂端上「喀什」兩個大字還是十年前的樣子,我已經不記得我那時獨自背包走出這個火車站的心情。有一點我可以肯定,那時孤獨行走的我一定不會想到十年後,我會一家三口人再一次走出喀什站。
廣場上三三兩兩的維族出租司機對我們不聞不問,他們更希望拉那些去英吉沙或者和田的客人,等這些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一個胖胖的出租司機才來招呼我們,他說的普通話不停地舌頭打著嘟嚕。去市中心的其尼瓦克賓館他要價40元,他理直氣壯地說因為火車晚點,他等了很久,我們要為他的等待時間買單。
車窗外快速掠過的喀什嶄嶄新新,在大量伊斯蘭風格的紋樣間,現代高樓大廈林立,我已經完全認不出這個城市了。普通話很差的維族司機操著拗口的漢語很自豪地說:「現在的喀什——漂亮!」
我們本來還想住在我十年前住過的海關招待所,那裡乾淨、舒適、便宜,它就在其尼瓦克斜對面。透過粗得嚇人的藍白色大柵欄,我認出了當年那個總是穿著雪白襯衫的帥氣保安古爾班,他已經黑胖了很多,十年過去了,他還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給院子灑水。不明白為什麼,這裡大門緊鎖,古爾班當然認不出故地重遊的我,他只是冷漠地對我說:「這裡不對外營業了。」
著名的其尼瓦克賓館也不是當年充滿英式風情的老房子了,那裡拔地而起一座市中心最高的23層大樓,突兀孤獨地立著 ,與周圍景觀格格不入。我們進賓館前就像進火車站一樣要接受嚴格的安檢,這裡一晚上330元的最大賣點是晚上可以在頂層欣賞喀什的夜景。
KEN用手機上網搜索了一下,離我們最近的「如家」酒店只有300米,我們抖擻精神,再次背上大包小包,沿著清晨喀什的街道慢慢走。這裡遍布呼嘯的電動車,寬寬的人行道上有一道矮矮的隔離欄把電動車和人行道分開。
此時是8:30,喀什時間才6:00,這個城市剛剛醒來,滿眼都是裙袂飄飛包著絢爛紗巾塗著濃濃口紅的的維族美女駕著電動車,大街上充滿伊斯蘭風情的漂亮紋樣和繁複裝飾,KEN精神一振,忽然很開心地說:「我喜歡這個城市,我想在這裡多待些日子。」
喀什街景:6元一公斤的散裝牛奶
路邊一個男人從銀色金屬罐子裡用瓢舀出乳白的液體,裝在塑膠袋裡,遞給一個客人。我很奇怪地問:「這是什麼?」
他說:「牛奶,6塊錢一公斤。」
將新鮮牛奶裝在塑膠袋裡回家煮著吃,這或許就是喀什人的標準早餐了。
進入「如家」酒店就基本見不到維族人了,前臺說,我們要等到12:00才有人退房,我們於是把大包小包寄存,四外尋找美食填補空空的肚子。
我們看到在馬路對面有一家小小的「羊蹄店」,店門口正在熬著一大鍋熱騰騰的羊肉湯,很多戴著花帽的維族人擁擠在小店裡吃早餐。對美食嗅覺敏銳的KEN很興奮地說:「就是這裡了!」
店門口臺階下坐著一位留著雪白山羊鬍子的維族老爺爺,他腳下是一筐金燦燦的窩窩饢。店老闆用斧頭大力劈砍著羊頭,靈巧地取出羊頭肉丟在鍋裡。我們要了兩碗羊頭肉羊肚湯,花兩元買了一個窩窩饢配著湯吃。
窩窩饢非常硬,必須泡在湯裡才能吃
一大鍋熱騰騰的羊肉湯
我們剛剛到喀什吃早餐的羊蹄店
好大一鍋羊肉湯
店主人用斧頭劈開羊骨
店主人用斧頭劈開羊骨
我發現這完全就是喀什版本的水盆羊肉,不同的是,這碗湯裡的羊肉量太豪放了,完全是陝西優質羊肉泡裡羊肉量的四五倍,那細嫩的羊肉入口即化,羊肉仿佛永遠也撈不完,無窮無盡,讓人幸福滿溢,這一碗超級優質的羊肉湯只要15元。
羊蹄店旁邊就依偎著喀什老城,我想起十年前第一次來喀什時寫下的遊記,讓人難過的是,那時原生態的喀什古城如今已經被拆毀了很多,那些景象已經永遠消失在我十年前寫下的這些文字裡:
「我走到喀什老城裡面,到處是土做的房屋,長長的土色巷子,彎彎的,方向混亂的。我像走在遠遠時光前的迷宮裡。一些孩子在巷子深處叫鬧著,玩耍著。那些頭頂蒙著褐色罩袍的女人,仿佛一尾尾神秘的深海魚,從我身邊滑過。她們可以透過頭巾的細小網眼,看到外面的一切,但我卻根本看不到她們的臉。我在庫車時,零星看到幾個這樣蒙著大罩袍的神秘女人,那時已經很讓我驚訝了,沒想到在喀什老城,到處都是這樣蒙著罩袍的女人,無聲無息地走過。
很多打銅器的小鋪前面,店員正在叮叮噹噹地敲著紅銅製品:鍋,勺子,瓢......悅耳的金屬質感的聲音讓我著迷,我站在一旁,用手機悄悄地錄下這些聲音。將來,回去後再聽這些聲音,我可以真切地回到這裡。
相比於庫車老城,這裡像一片無窮無盡的深海,有太豐富的內容和層次。對於我,這裡的聲音,這裡的煙火都新鮮有趣,我走著,看著,開心著。」
十年前我鏡頭下的喀什老城
十年前我鏡頭下的喀什老城
十年前還能看到很多從頭到腳蒙著褐色罩袍的女人,這些景象在2017年已經消失了
就在幾年前,喀什已經拆毀了很大一部分原汁原味的老城,把它改造成很人文很虛假的針對遊客的全新「老城」,我很遺憾這一次再也看不到那個遍布著深深長長神秘小巷充滿煙火氣的喀什老城。
我們眼前改造後的喀什老城巷子很寬,到處都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家家戶戶門前都種著無花果、石榴、豆子、葡萄,包著五顏六色點綴著閃光絲線紗巾的維族婦女在家門口忙碌不停,她們非常勤勞,一天開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門口用水盆或水管潑水、淋水。
我一路走一路看,讓我悵然的是,我再也看不到十年前那些從頭到腳蒙著深褐色網眼罩袍的神秘女人,像一尾尾深海的魚從我身邊滑過。
我走在似曾相識又似是而非的喀什老城裡,聞到了一點點當年熟悉的氣味,又感到深深的遺憾和落寞,那個我深愛的破舊、混亂、幽深又神秘的活色生香的喀什老城到哪裡去了?
2017年:改造後的喀什老城
2017年,改造後乾乾淨淨的「新」喀什老城
2017年,改造後乾乾淨淨的「新」喀什老城
(待續)
(本文圖片為原創 拍攝:KEN、法語朱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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