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4日訊,英國伊普斯威奇,職業遊戲玩家Harry Darwin充當一款射擊遊戲的導師,學生包括兒童及成人,收費每小時28美元,打包課程5小時140美元。(視覺中國/圖)
「大姐頭抽卡花了18萬啊!」
2020年4月13日,在一款角色扮演類手遊的玩家群中,這句話瞬間刷屏。官方做活動抽卡,一位女玩家為了抽到心儀的角色,砸了18萬元。該群群主告訴南方周末,這位女玩家一向都是「氪金(特指在網路遊戲中的充值行為)大佬」,被群友尊稱為「大姐頭」。
遊戲群裡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玩家,大家氪金的幣種各不相同。中國臺灣玩家阿扣疫情暴發前在日本留學,他嘗試過日元、新臺幣、人民幣、美元等多幣種充值,截至目前的花費約合人民幣三萬元。氪金的不止遊戲本身,北京玩家盛康圓為遊戲和遊戲直播打賞花了近六十萬元人民幣。他告訴南方周末:「這錢花得有點多,後悔肯定有一點,都能買輛路虎了。」
2019年8月2日,上海,第十七屆中國國際數碼互動娛樂展覽會(2019ChinaJoy),一名玩家正在體驗VR賽車遊戲。(視覺中國/圖)
「就是為了贏」
盛康圓從2017年底開始看直播,最初主要看遊戲類直播,每次打賞都是幾千塊。
直播平臺的年度比賽較多,為了能讓自己喜歡的主播取勝,盛康圓會花很多錢去刷遊戲禮物。「每個平臺禮物設置不一樣,價格也都不一樣。最貴的一個禮物單品五千元左右,屬性是抽獎禮。」據盛康圓描述,花錢多少與他跟主播的親疏並無直接關係,但是消費到一定程度,平臺會給予他一些特權,比如進入這個直播間會出現類似橫幅的超大提示,上面展示著他的ID;上升到鑽石級別,主播是不能踢人的;還會有平臺專屬VIP客服人員主動對接滿足更多要求;一些平臺甚至會把線上主播和達到某個級別的氪金大佬邀請去參加線下活動。
「不知不覺,一年多下來,大號我就花了近四十萬,幾個小號各花了幾萬塊的樣子。」在花掉的這些錢裡,最大的一筆是13萬元,打賞給一個遊戲主播。盛康圓認識的另一位氪金大佬,在線下活動中,直接買了一輛一百多萬元的跑車開過去送給喜歡的主播。盛康圓回憶,「那時候不會每天都算計我花了多少,但打比賽要是輸了,我可能就立刻充錢去抽獎或者去刷禮物,就是為了贏。」
與盛康圓不同,阿扣玩遊戲時花錢精打細算。遊戲本身可以免費玩,但是阿扣發現不花錢進度就會比別人慢。比如花錢可以抽卡,儘快攢滿英雄,在排兵布陣上優於他人,不花錢則需要通過很長時間慢慢積攢;花錢可以儘快恢復帳戶體力,不花錢體力恢復的速度每小時不到百分之十,一個小時只可以打一盤,而氪金玩家可以無限開局,「這就是花錢買進度」。
阿扣認為自己是比較理智的玩家,一旦花錢超過了他設定的目標,就不會再充值。接受採訪時,他已經兩周沒往遊戲裡花錢了。在他看來,遊戲本身也是一種營銷策略的載體,有時玩家花了錢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在他玩的這款遊戲中,抽卡就是一個類似於賭博的機制。玩家可以積攢不同種類的碎片,比如綠色碎片只能抽出一到三級的英雄,藍色碎片可以抽出三到五級的英雄,但抽中四級英雄的概率是8%,抽中五級英雄的概率只有0.5%。他用一個例子來比喻這種消費:「就像女生可以買到化妝品,但不一定買得到漂亮。」
阿扣告訴南方周末,抽卡分為「明保底」和「暗保底」。明保底指的是遊戲會告訴玩家抽中的最低概率,暗保底則相反。「後者更容易引起玩家的較勁心態,有玩家因為抽不到甚至砸了自己的iPad。」阿扣回憶,2020年2月6日一位海外高端玩家(全世界第一個通關該遊戲的人)兼遊戲主播曾經想靠抽卡抽到一個頂級英雄「飛龍」,在十倍概率活動時抽了三百個碎片也沒得到,憤而在直播中宣稱,想卸載該遊戲轉戰其他遊戲。該遊戲公司知道後,把英雄「飛龍」送到了他的帳戶。阿扣感嘆:「你看,高端玩家花錢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也會發脾氣。」
工程師朱古力的遊戲樂趣相對小眾。由於工作較忙,他沒有太多時間傾注在遊戲上,但又希望在遊戲中升級進階,所以他花錢研究遊戲外掛。作為工程師,朱古力對於軟體研究很感興趣。他會在工作之餘去揣摩遊戲的運行機制並寫出一個外掛程序,來幫自己打遊戲,解放雙手和時間。曾有一名玩家跟朱古力較勁,對方起初是熬夜刷,後來是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在線刷,但是仍然不能超越朱古力。「畢竟我用外掛是24小時都在打,除非他不睡覺。」他形容研究外掛就像投資了一種被動收入,不勞作的時候也能淨賺,「主要是想玩但又沒時間,不想落入遊戲設計者的套路裡。看到其他人又肝了一宿(指拼命熬夜),有點爽」。
比起打賞主播和氪金抽卡,研究外掛的花費較少,租伺服器每個月10美元,但對於專業能力的要求極高。朱古力偶爾通宵研究,錢都花在點宵夜上了。他告訴南方周末,自己做的是腳本式外掛:「就是把打遊戲時鍵盤滑鼠的操作模擬出來,加一些邏輯。不是入侵式的,入侵式的違法,但很多遊戲工作室都靠後者賺錢。」 朱古力認為,自己在遊戲上的消費,不但能幫他體驗遊戲的樂趣,還能因為研究背後的代碼提升業務能力,「是一舉兩得的事情」。
2020年3月14日,上海一名小學生正在筆記本電腦上玩一款當紅射擊類網路遊戲。(IC photo/圖)
成為「好朋友」的成本
盛康圓認識一位看遊戲直播的大哥,對方大號花了260萬元左右,還有各種小號。據他所知,「大哥」年收入幾千萬元,產業眾多,每天醒來考慮的是今天該去哪收錢。兩百多萬就是「大哥」的零花錢,按照比例不過是普通人買一個包的錢。
對於盛康圓來說,遊戲氪金也沒有佔用他太多的生活支出。生意好的時候他兩三天能賺七八萬,在遊戲上花兩萬也不算多。阿扣也不認為花這些錢會影響自己,他不會壓縮自己吃穿住行的錢往遊戲裡砸,他的一貫原則是「遊戲和生活分得很開」。
氪金大佬的「零花錢」,對於大多數普通玩家卻是巨款。2020年4月初,一個百人遊戲群中發生爭吵。一名遼寧遊戲玩家斥責氪金玩家們的行為嚴重打擊了他玩遊戲的信心,起因是他用一套自以為鮮為人知的操作進行升級,其實氪金玩家們早已從大神玩家那裡買到了這種操作模式,後來甚至分享到群裡。在操作同步的情況下,這名玩家比起氪金玩家又落後一步。「真的很煩,我還要養家,不可能砸錢在遊戲裡,好不容易找到個上分方法,又被整沒了。」他表示自己跟許多核心玩家的心態一樣,很鄙視氪金行為,認為這是一種「最low的玩遊戲方式」。
康盛圓遇到過一個在澳洲讀書的小孩,用父母信用卡刷禮物打賞遊戲主播,直到卡被媽媽停掉。
在阿扣看來,微信遊戲群就是一個小型社會。在群裡比較熱心又很活潑的玩家,阿扣會主動添加對方好友,請教更多遊戲問題。在遊戲群裡,他跟一個在臺灣上學的武漢大學生很聊得來,4月初兩人約了私下見面吃飯,成了不錯的朋友。
朱古力認為線上交友的基本原則和線下一樣,首先是你來我往。群裡經常有「伸手黨」索要其他玩家研究的方法、技術,這樣的人他基本不搭理。其次是對於遊戲氪金的基本價值觀要一致,能理解花錢玩遊戲的人有他自己的原因和考慮,而不是一味噴別人:「我花的錢都是自己賺的,因為我的時間更重要,你沒錢你去賺呀,老酸別人算什麼?」
盛康圓的交友標準是考量對方的「功利心」。很多主播對於沒刷禮物的粉絲也很友好,對於砸錢的粉絲表示感謝,這讓他覺得對方有基本的禮貌。有的主播看到粉絲幾天沒刷禮物會主動提醒,盛康圓碰到這種人,就會離開直播間,興致全無。他告訴南方周末:「喜歡你我肯定會給你花錢,但你別主動管我要。一旦要的話我覺得這個性質就變了。」
盛康圓認識到,大多數主播以賺錢為目的。他身處多個直播群,從群裡的發言來看,他感受到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為了從粉絲身上賺錢,只不過許多人表現得遮遮掩掩。也有主播主動約盛康圓見面,甚至因為他跑去看別的主播而吃醋。在盛康圓看來,這只是該主播依賴性比較強。根據多年經驗,盛康圓覺得主播在真正現實生活中的朋友都不是很多。長時間不間斷在線直播導致他們的現實社交圈很小,當他們遇到盛康圓這種氪金觀眾,就有可能會產生依賴。
「但我覺得這跟網戀感覺差不多,他們可能也就一時情緒上來了,過一陣就自己想清楚了。」康盛圓認為線上交友門檻要比現實更低,但也更難成為深層的朋友,「反正我覺得你看直播總有一個吸引你的點,大家因為看播聊得來,但由於現實原因,成為好朋友的成本太高了」。
他認識的一位大哥一次性給主播打賞了六十萬也沒有約見成功。「可能主播覺得沒有共同語言,或者擔心對方有什麼企圖吧,反正就是拒絕了。」在盛康圓看來,能見面,「錢到位」只是一方面。盛康圓氪過金的一名主播成了他現實中的好友,盛康圓回憶:「那會兒我做生意的時候資金緊張,他也會打錢給我。」他看直播時也認識了很多出手闊綽的「大哥」,視為潛在的生意夥伴,「未來可能都會有幫助」。
「她們都出來了,我就涼了」
盛康圓很長時間不看直播也不氪金了,「說白了就是膩歪了」。
單純想去給主播消費的人越來越少。「包括我認識的很多大哥級別的,一年消費百萬元以上的人,都不玩了。」如今盛康圓更願意把錢花在實在的地方,比如買房子、種花草、養貓狗。
「我覺得人花錢肯定都爽,比如你去超市把購物車裝滿結帳,直播打賞我覺得也會有這種感覺。後來沒有比賽了,就很平淡了。」盛康圓也看清了平臺為了捧人製造的假象。刷禮物的不一定都是真人粉絲,刷進去的也不一定都是真金白銀。一些主播是有公會的,平臺想捧紅自己籤約的主播,就要砸人氣、刷禮物。一年三百萬元的流水,可能有兩百萬都來自公會。「一句話不說進門先刷五萬塊錢然後走了,這很明顯是刷流水的。而且公會幫主播花的錢,公會是要拿回來的。」
對於阿扣來說,花錢主要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是抽卡類遊戲是個碰運氣的事情,有時候花錢買不到舒心,就會降低消費欲。他身處三個遊戲群,也常常看到群裡人互相比較。「這個遊戲裡其他各式各樣的資源,大家都是一樣的,取得的途徑也是一樣的。差別就在於你所抽的卡片,抽中的角色。」阿扣深刻記得自己有一次「失心瘋」,因為始終抽不到一個人物,他把充值的錢全部押上,還是沒抽中,「就整個浪費掉,當時就覺得還是不要再花錢好了」。
朱古力的快感也在逐漸降低。當他花時間精力研究出一個外掛後,發現已經有海外玩家做出了更快更好的軟體。這時候他寧願花錢去買別人的成果,也懶得再去研究。
在盛康圓看來,儘管現在大環境都在鼓吹直播的火爆,但他並不覺得遊戲直播在走上坡路:「主播多了,每個主播的收入正在減少。原來一個餅一個人吃,現在一個餅十個人來搶。」他對於如今直播內容同質化的感受尤其明顯,主播的門檻越來越低,人人都在開播,出彩的內容就越來越少了。而且隨著交互作用的越發強大,真正獲得好感和打賞的人可能是擅長和粉絲觀眾互動的主播,一些有著真正技術的人反而很難被關注到。
「坤坤表哥」原本是一名遊戲主播,從2019年下半年開始,他的直播間光顧人數越來越少,很多老粉絲也是進來看一圈就走了。以前他還能接到很多遊戲上分單子,如今也是寥寥無幾,有時候打一天才賺30塊錢。他認為:「可能因為我是男的吧,沒啥吸引力,現在女孩打遊戲好的都出來了,我就涼了。」
「現在主播都是以帶貨為主,純遊戲主播已經掙不到錢了。」盛康圓說,他朋友的網際網路公司有直播平臺,現在都跟商家合作,給商家賣貨、打廣告成了平臺的主要收入來源。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遊戲玩家均為化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何豆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