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到山上走走
一條荒廢的野徑
眾鳥飛盡,流雲孤閒
一場盛大的綠
隱藏起她的來龍去脈
山彎的凹處
滲出一泓清澈的泉
像一面透視的鏡子
使我看清一座山的
寬容與隱忍
雜草漫過荒冢
麻雀,或者烏鴉
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鳥
落在字跡斑駁的墓碑上
把天光聒噪得慢慢
暗下來
野徑一頭扎進草叢
驚起無數的鳥鳴、花香
留下我一個人
愣愣地站在那裡
不能鳴叫,也不能開花
▍羊腸小路
一會兒被雜草吃掉
一會兒又被荊棘吐出
它時隱時現,怎麼看
也不像一條小路
卻在拐來拐去中
把我領向更深的深處
我往前走,它就向前延伸
說不清楚,它最終的盡頭
就像說不清楚,此刻
我要去的方向在哪裡
有時以為它到了盡頭
卻又從一片灌木叢裡
怯怯地鑽了出來
讓我仍舊無法回頭
記不清它丟失了多少次
又一次次被我撿回來
在曲曲折折的行走中
感覺自己走得越遠
越像走在羊腸小路上
▍邀 請
一個人靜坐河邊
身體長出青草
和野花一起葳蕤
一群白鵝浮在水面
時不時沉潛水中
它們是不是和我一樣
不清楚一條河
到底有多深
一陣清風颳過來,親愛的
如果你正好有空,正好
滿腹的心事與愁怨無人訴說
來這裡曬曬太陽吧
你坐在我的左邊或者右邊
已無關緊要,我們靜靜地坐著
從正午到黃昏,從黃昏到暮晚
從暮晚一直到月亮優雅地升起
在離開之前,你看看我吧
我眼中的淚花,比野花更芬芳……
▍給白楊樹起一個好聽的名字
一個人走在小路上
褪光了葉子的白楊樹
不再給我蔽蔭,卻是最好的
陪伴。此刻,雪花簇新
一片一片,洗滌著
渾濁疲憊的時光
時隱時現的小路
多像情景劇
每一幕劇情裡
自己都是唯一的主角
雪花融化了
在白楊樹的眼睛裡
所有的往事都是春天的眼淚
愛情也是如此
就像雪花是冬天的點綴
就像我將自己走成一棵
向天空伸展的白楊
一些過程註定漫長
那就靜下心來
給相遇的每一棵白楊樹
起個好聽的名字
▍楊樹林
風吹過來時
白楊樹最後的葉子
連同些許的鳥鳴
一起落下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
有一小塊天空
也跟著落了下來
多麼快,又是一個秋天
多麼快,天空如河水
突然就涼了下來
想想那些鬱鬱蔥蔥的日子
滾圓的露珠仿佛
依然懸在草葉上
在樹林間的小路上
踩著落葉躡足而行
若干年後,我也會像這落葉
從人間落進泥土
但願走過的人
輕輕,再輕輕
不要把泥土和落葉踩疼
▍暮春記事
梨花熄滅之後
山野不再喧鬧
從四面圍攏而來的寂靜
使一棵老梨樹
停止了搖晃
背陰處的積雪
開始融化
洇溼了身邊的小草
像一場遲到的愛情
一座破敗的墳塋上
幾朵白色的野花
開在時間的風裡
仿佛固執的人,舉著
輕盈、執著的夢
▍正在發生的事情
至少有十年
我不曾來過這片樹林
此刻的涼風、落葉
起起落落的鳥群和落日的餘暉
以及瘦弱的林中小徑
都是它的一部分
而我不是
落光葉子的樹林
看上去乾淨、幹練
有些樹枯枝盡顯
而更多的挺拔著活力
枝條伸進蔚藍的天空
採摘雲朵的浪花
風吹起口哨
鳥群倏忽間遠去
望著它們消失的方向
突然感覺自己
就是一隻被吹飛的鳥
面對一些正在發生的事情
除了順從,別無選擇
▍馬蓮溝
前山後山都沒有馬蓮
當然也看不到馬蓮花
這是我母親出生的地方
村莊裡那些纖細的小路
母親走過的,我大都走過
已經多年沒有來往了
一些我熟悉的面孔
已經變成土壤
更多的人搬離此地
像我一樣,漂泊在外面
走進這條久別的山溝
我仍能夠識別這裡的一切
狗叫咬住我的行蹤
那一刻,我渴望
從跑過來的孩子的臉龐上
找到舊日相識
隔著時光也罷,隔著生死也罷
親人呀,落葉又飛
我們曾經走過的小徑
都荒了,像馬蓮溝一樣
▍最後一片葉子
我只是在夏天裡停頓了一會兒
樹葉就開始飄落,雁陣改變了方向
流浪的風,不知疲倦地吹
我想留住的,都將被風帶走
當我走進那片樹林
一切都安靜下來
沒有人。鳥鳴偶爾滑落
砸在我頭髮稀疏的頭上
一年又過去了
多少年也這樣過去了
永恆的靜寂裡,一片葉子的孤獨
有時,連自己都無法破解
落葉在飄,最後一片葉子
也在和秋風的交手中落荒而逃
我一遍一遍地聆聽
那聲音裡的清冷和無奈
周圍都是黃昏的顏色了
而我還不想離開
王文軍簡介:
男,遼寧朝陽人,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等,詩歌入選數十部選集和年度選本,獲遼寧文學獎、《詩潮》年度詩歌獎等諸多獎項,著有詩集《凌河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