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蝦,好吃不是蓋的
清祁珊洲道:「一夜東風吹雨過,滿江新水長魚蝦。」這種景象符合我小時候在永嘉場老家所見。雖然那裡水面沒大江大河那麼壯美,卻是魚蝦的樂園。魚蝦的偶爾蹦跳,與岸邊蜻蜓、鳥雀的飛舞相映成趣。
老家的下河兒與水瀝,尤其是水瀝兩岸長滿烏鱧藤,還有水葫蘆,這些都是淡水蝦喜歡棲息的地方。淡水蝦可分青蝦、草蝦與白蝦等。青蝦又稱河蝦,是這片水域的主人之一,雖然它們是那樣的貌不驚人。但肉質細嫩、滋味鮮美、營養豐富,是水產類菜餚的上品。
第一批蝦卵孵出小蝦,大約要在春分過後。這時南風習習,陽光燦爛,氣候十分怡人。在新綠爬滿枝頭,小草競吐芬芳的野外,行人常走的河邊,除了春風拂過水麵,陽光下的河面波光鱗鱗之外,還有成群的河蝦在水草間覓食而動。河蝦身體為弓形,外披甲殼。有的河蝦有著玻璃的質感,晶瑩透明,不大,三、四釐米長,姿態從容優雅,不疾不緩,悠然自得,趣稚可愛。有的河蝦有著青噓噓的色澤,透明的殼,螃蟹一樣細長的螯,像掃雷的探測器,硬邦邦的,威風凜凜。尾巴像一把剪刀,可以張開合上,感覺好像是河蝦的助力器。這裡的河蝦,都是野生的、綠色的。
河蝦是水中森林裡的鳥兒,它自出生那天,就喜歡住在林子裡,它不是運動的愛好者,水草森林就是它的家園和牧場。這裡光線不強不弱,像是拉上了窗簾的房間,溫暖親切。多半時間裡---除了黃昏和清晨,它會呆在林子中逡巡徘徊。偶爾,失去了森林的它們,會找到一塊石頭或一根木頭作為依身之所。
夏天正午的太陽好毒辣,烤得大地黃燦燦的,像一張滾燙的烙鐵,讓人每一次腳掌踏地,都會忍不住地呲牙咧嘴。村子也格外寧靜,就連門前的樹頭也紋絲未動,唯有密集的蟬聲此起彼復嚷嚷著一刻也不消停。大人們也許是勞動太累了,一個個倒在自家巷弄的涼床上睡午覺。
此刻,我常常和一群小夥伴,站在石橋上,往河裡跳。比一比,看誰的膽大。誰不敢跳,誰就是膽小鬼。跳膩了,就在岸堤中的水石頭縫裡,摸河蝦與螺螄,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幸福跟快樂在心頭悄悄蔓延。
摸過來的河蝦,我把它們養在玻璃罐頭瓶子裡。只見河蝦在水中忽上忽下地遊著,稍遠一些看,並不見它的遊泳肢運動的痕跡,而它的幾對走肢卻因半透明的原因,讓人看不見它走,也不覺得它是行走:倒像是來去飄然,臨風欲仙的美人,亦或是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養河蝦對小時候的自己帶來不少樂趣。
經過春夏兩季之後,河蝦已長得肥肥碩碩,像由春季的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那樣豐滿誘人。個體也大到春季時的好幾倍,才發覺河流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了這許多肥美的河蝦來。
河蝦可入饌。中國人吃河蝦有著悠久的歷史,在史前時代,居住在河邊的遠古人類,開始在水中捕捉魚類作為食物,捕魚工具也從釣魚,進化為魚籠、魚網。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又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想捕捉河蝦,還要了解其習性,用對工具。
我們每天下午把幾個網籠分別在不同的地方沉在河底。第二天早上就逐一收網籠。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提起網籠,看到幾隻大河蝦黑色的身影,就像是一隻只小精靈。呀,好幾隻呢,聚集在網籠下沉的中部,跳躍著掙扎著。下手快速地捉住河蝦,放進魚簍裡,然後小心翼翼地再將網籠沉進水裡,信心滿滿地期待著第二天的大收穫。
也經常看到一些大人拿著「蝦簏」倒河蝦。蝦簏是用竹篾編成三角畚鬥狀的工具,鬥口能活動,中央連著竹竿,簏底部系提拉繩。快速地往石頭縫邊或水草邊插下去,快速放開提繩拉起簏鬥來捕獲河蝦。那時永嘉場下河濱村民精諳此道。民間有句俚語:「下河濱十條瀆,出來兒孫倒蝦簏。」
那年代,缺油少鹽,沒什麼作料,但是怎麼做都好吃。將河蝦洗一下,下在鑊裡,放一點鹽一煮,就行了。那是真正的美味,滿嘴河鮮,吃一次,就一輩子忘不了。有時放上雞蛋炒一炒,或者用油炸一炸,營養豐富,別有風味。
從夏商周開始,一直到隋之前,河蝦都是可有可無的河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甚至是作為「藥補」來食用的。直到隋之後,隨著烹飪技術和捕撈技術的進步,河蝦逐漸走上餐桌。
清袁枚《隨園食單》之「水族無鱗單」中提到河蝦的幾種吃法。「蝦圓」---蝦圓照魚圓法。雞湯煨之,幹炒亦可。大概捶蝦時不宜過細,恐失真味。魚圓亦然。或竟剝奪蝦肉以紫菜拌之,亦佳。「蝦餅」---以蝦捶爛,團而煎之,即為蝦餅。「炒蝦」---炒蝦照炒魚法,可用韭配。或加冬醃芥菜,則不可用韭矣。有捶扁其尾單炒者,亦覺新異。
永嘉場人喜歡白灼河蝦。用清水煮熟河蝦,剝殼蘸醋。蝦肉甘甜彈牙,米醋酸盡甘來,美味無比。有時放一把新鮮的菜頭絲同煮,湯鮮味美,讓人慾罷不能。
中國人一旦對河蝦開始下手,河蝦就難逃成為美食的命運。在唐朝就已經開始吃「活蝦」了。將新鮮的河蝦蘸著醬醋食用,在當時已經成為潮流。
河蝦最著名的吃法為醉蝦。古籍對醉蝦記載不少。唐劉恂《嶺表錄異》一書,說「南人」喜歡買小蝦,回去用濃醬醋潑灑它們,「以熱釜覆其上」,吃蝦的時有的還從醋碟裡蹦出來!劉恂看著驚心,「以為異饌也」。
醉蝦到了清代更盛。清袁枚《隨緣食單》:醉蝦,帶殼用酒炙黃,撈起,加清醬、米醋煨之,用碗悶之。臨食放盤中,其殼俱酥。袁枚的「醉蝦」不是活生生地吃,而是用酒炙黃,加清醬、米醋煨出來的。清李漁《閒情偶寄》一書中寫道;蝦唯醉者糟者,可供匕箸。清宋彝尊編撰的《食憲鴻秘》卷下「魚之屬」中就收有「醉蝦」:「鮮蝦揀淨,入瓶,椒薑末拌勻,用好酒燉滾潑過。食時加鹽、醬」。
醉蝦必須要用活蝦。作家王太生先生在《清雅船菜煙水鮮》一文中,用活色生香的文字,描述極為生動了具體:生吃醉蝦,髯須錚錚,活蹦亂跳是生猛河蝦,洗淨、置一藍邊瓷盤中,通體透明,猶性烈的豎子,不肯屈就。倒白酒,沐芳芳浴,使之一一酩酊大醉,入醬油、糖、醋、薑絲、香菜,趁其猶睡未醒,動彈不得,大快朵頤。有些蝦生命力頑強,上桌後照樣跳躍。咦,最先被人吃掉的,一定是它們。
醉蝦滑爽,只需上下牙齒輕輕一擠,鮮嫩的蝦仁便滑到舌尖,那一瞬間的感覺,實在是妙不可言。
據老輩廚師所傳,1949年10月1日的開國大典當晚,醉蝦上了「開國第一宴」,可見醉蝦的地位!
月明星稀、微風輕撫的夏日的晚上,一家大小圍坐在稻坦上,餐桌上擺著一大盆醉蝦,大家邊吃邊聊、快活逍遙。抓起一隻醉蝦來,跟其熱烈地親一個嘴,讓豐盈濃鬱的味道在舌頭的味蕾上瀰漫著。此時,再來一杯啤酒吧,那就更美妙啦。而此時,頭上明月朗照,不遠處青蛙歡鳴,微風拂過,夫復何求?每憶及此,與友言及,均口水長流。
河蝦可入詩。魏晉曹植《名都篇 》:「膾鯉臇胎蝦,炮鱉炙熊蹯。」唐王維《贈吳官》:「江鄉鯖鮓不寄來,秦人湯餅那堪許。不如儂家任挑達,草屩撈蝦富春渚。」唐唐彥謙《索蝦》:「雙箝鼓繁須,當頂抽長矛。鞠躬見湯王,封作朱衣侯。」宋文天祥《即事》:「好事官人無勾當,兒童上岸買青蝦。」元楊維楨《十月六日席上與同座客陸宅之夏士文及主人呂希尚希遠聯句》:「紫蟹研膏紅似橘,青蝦剝尾綠如蔥。」
河蝦可入畫。齊白石先生以畫蝦而聞名,不光畫得多,而且是他的「發明」和「專利」,成了他的「象徵」和「符號」。他畫的蝦可說是畫壇一絕,靈動活潑,栩栩如生,神韻充盈,用淡墨擲筆,繪成軀體,浸潤之色,更顯蝦體晶瑩剔透之感。以濃墨豎點為睛,橫寫為腦,落墨成金,筆筆傳神。細筆寫須、爪、大螯,剛柔並濟、凝練傳神,顯示了畫家高妙的書法功力。畫家寫蝦,來自生活,卻超越生活,大膽概括簡化,更得傳神妙筆。
河蝦可入藥。明李時珍《本草綱目》:「鱉瘕疼痛(皮下隱隱可見積塊)。用鮮蝦作湯吃,多次可治癒。補腎興陽。」《中藥大辭典》:「草蝦性溫味甘,補腎壯陽、入肝」……河蝦營養豐富,且其肉質鬆軟,易消化,對身體虛弱以及病後需要調養的人是好的食物;河蝦中含有豐富的鎂,能很好的保護心血管系統,可減少血液中膽固醇含量,防止動脈硬化,同時還能擴張冠狀動脈,有利於預防高血壓及心肌梗死等功效;河蝦體內很重要的一種物質就是蝦青素。蝦青素是發現的最強的一種抗氧化劑。
有河蝦水則靈。如今在我們下河兒邊上走過,不管是陽光明媚的時候,還是陰雨綿綿的天氣,再也見不到那清洌洌的水和那通體透亮的河蝦了。連那「俏皮」的鯽魚也不知道到哪裡去安家了,反正這墨綠色的河水我想它們肯定是呆不住的!
雕龍堂主:世務農,鄉下娃;打過工,一路爬;躺中槍,受過罰;敲鍵盤,泡書吧;撰專集,裝儒雅;聽鳥鳴,煮茗茶;對青山,舉流霞。聖賢豈殊途,人事有窮達。接地氣,訪民間;覽姿態,鑄鐵肩;賞丰韻,披赤膽;踏名川,學青蓮;懷慈悲,種藍田;千千結,付筆尖。問予何故獨安然,心寄空澄天地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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