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西苗族民間流傳的故事傳說,是沈從文小說裡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沈從文也通過這些故事,構築起一個地域性特色非常鮮明的「湘西世界」。但是這些民間故事並沒有全部出現在沈從文的小說裡,換句話說,沈從文在選取湘西民間故事時,並不是「照單全收」的,而是進行了很大的取捨。他小說裡的湘西民間文化和湘西真實的民間故事是有很大差異的。
如果沒有沈從文的一系列小說和其他文學作品,世人恐怕就不會知道這個位於湖南西南部,猶如桃花源一樣的湘西世界。就像如果沒有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英國作家詹姆斯·希爾頓的《消失的地平線》,人們就很可能不會知道人間仙境香格裡拉一樣。
很多人都是因為沈從文的文學作品,才知道了湘西,才會去湘西旅遊,尋找那個唯美又充滿了些許憂傷的「世外桃源」。其實沈從文小說中的湘西世界和現實中的湘西是不一樣的,這在民間故事中表現得最突出,也最明顯。
首先,小說裡的故事題材是有選擇性的。
有一些湘西的民間故事和傳說,在沈從文的作品裡,是完全沒有的。如苗族起源和祖先傳說,在各個民族的神話傳說裡,起源或祖先來源故事都是必不可少的。苗族同樣不例外,主要有兩種起源傳說。
一是「十二蛋」傳說,很久以前陸地上只有一個女子,渾身上下都帶有香氣,她是從充滿了香味的大楓香樹裡生出來的,當時大風肆虐,她最後被吹到了一個山洞裡,原來裡面住著風神,後來她和風神生活在一起,生下來十二個金蛋,請當時最大的吉昱鳥進行孵化,最終孵出了陸地上所需要的各種動物和人類。
龍人具有龍首人身,名為烏基、代基。後演化成人。
還有一個是「龍人」傳說,在古代的時候,大地上和水中什麼生物都沒有,最先出現的龍人,在漫長的演化過程中,才慢慢變成了人的樣子,成為苗族人的祖先。
這兩個起源傳說,在沈從文的小說裡從來沒有出現過,從小在湘西長大,對湘西民間文化即使是耳濡目染的影響,也都是非常熟悉的。如果以此判斷沈從文對此不知道,或不了解,就太過於牽強了。但是在他的作品裡,這些都沒有出現,只能說是被他有意忽略了。
其次,對同類民間故事的採用,明顯帶有取捨性。
在湘西有很多反映當地民俗和節日的故事傳說,在沈從文的小說裡,也有一些被採用,如《冬瓜》,冬瓜本來只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蔬菜,卻總被被狐狸偷走,後來人們想到一個方法,在冬瓜上畫一些嚇人的圖案,結果不但狐狸不敢來了,就連狼和其他野獸都被嚇得不敢再來危害百姓了。
此外還有《一根藤》等,也是類似的故事,只是這樣的故事在小說裡非常少,而且也不像民間故事那樣豐富,如當地非常好盛行的民俗傳說,「龍洞」,「落洞」和「草標」故事,分別是龍王,洞神和青年男女相愛的傳說,沈從文也沒有在小說裡提到過。
類似還有反映節日的故事,如英雄崇拜的「四八節」,男女青年通過一隻繡花鞋相愛的「趕秋節」,也被沈從文有意迴避了。
沈從文為什麼會有意不把這些具有湘西地域特色的民間傳說寫進小說裡?詳細閱讀他小說中的民間傳說,就會發現,沈從文選取的故事,大部分都是以人的故事為主體的,而且都是反映當地人樸實單純,忠厚講誠信的品德,或浪漫的愛情故事。
如《月下小景》中,因為當地的民俗規定,女子要和一個男子戀愛,然後和另一個男子結婚,導致兩個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最後釀成的愛情悲劇。但沈從文經常是這樣處理的:
這故事北溪人不久就忘了,因為地方進步了。
沈從文的小說裡,採用了大量這類反映當地民俗中的一些陋習和對美好生活或愛情的追求。都反映出他身處大都市裡無所適從,同時想回到故鄉又充滿了矛盾的心理狀態。
沈從文曾經說過,他在寫小說時,曾經專門把故事摘錄分類,然後進行比較研究,最後寫進小說裡。而在運用的時候,沈從文是有意把以「人」核心的湘西民間故事,以小說的形式,在他的作品裡大量呈現出來。
湘西豐富的民間文化,孕育了沈從文的文學基礎,成全了沈從文的文學成就,同時也正是沈從文的巨大文學成就,把非常具有地域特色和苗族文化的湘西推向了全國和世界,二者是互相成全的。
創作中講究藝術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的方法,出於文學創作的意圖,沈從文在小說裡,對湘西民間傳說進行了非常大的選擇性調整,這樣一來,他作品中的「湘西世界」,和充滿了苗族民俗文化的湘西是不一樣的,湘西民間傳說,在他的文學作品裡,只是一個局部的縮影而已,恰好成為這種創作規律的一個顯著體現。
參考資料:《湖南民間故事全集》,《邊城》,《湘西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