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樹立在那條路邊上已經很久很久了。當那路還只是一條泥檸的小徑時,它就立在那裡;當路上駛過第一輛汽車之前,它就立在那裡;當這一帶只有稀稀落落幾處老式平房時,它就立在那裡。
那樹有一點佝僂,露出老態,但是堅固穩定,樹頂像剛炸開的焰火一樣繁密。認識那棵樹的人都說,有一年,颱風連吹兩天兩夜,附近的樹全被吹斷,房屋也倒塌了不少,只有那棵樹屹立不搖。而且據說,連一根樹枝都沒有掉下,這真令人難以置信。可是,據說,當這一帶還沒有建造新式公寓之前,陸上颱風緊急警報聲中,總有人聽到樹幹上漩渦形的洞裡似乎有颯颯風聲。
那的確是一堅固的大樹,黴黑潮溼的皮層上,有隆起的筋和縱裂的紋,像生鐵鑄就的模樣。幾丈以外的泥土下,還看出有樹根的伏脈。在夏天的太陽下挺著頸子急走的人,會像野馬一樣奔到樹下,吸一口濃蔭,仰臉看千掌幹指託住陽光,看指縫間漏下來的的碎汞。有時候,的確,連樹葉也完全靜止。
於是鳥來了。鳥叫的時候,幾丈外幼兒園裡的孩子也在唱歌。
於是情侶止步。夜晚,樹下有更黑的黑暗。於是那樹,那沉默的樹,暗中伸展它的根,加大它所能蔭庇的土地,一釐米一釐米的向外。
但是,這世界上還有別的東西,別的東西延伸得更快,柏油一裡一里舖過來,高壓線一千米一千米架過來,公寓樓房一排一排挨過來。所有原來在地面上自然生長的東西都被剷除,被連根拔起。
只有那樹被一重又一重死魚般的灰白色包圍,連根須都被壓路機輾進灰色之下,但樹頂仍在雨後滴翠,經過速成的新建築物樹託,綠得很深沉。公共汽車在樹旁插下站牌,讓下車的人好在樹下從容撐傘。
入夜,毛毛細雨比貓步還輕,跌進樹葉裡匯成敲響路面的點點滴滴,洩漏了秘密,很溼、也很有詩意。那樹被工頭和工務局裡的科員端詳過計算過無數次,任他依然綠著。
最終有一天,也許它會被移植或者砍伐,也有可能會生病枯萎,葉子凋零,枝幹腐朽。蟬不再為它歌唱,鳥兒也不再為它啼鳴,但是它不該被忘記,就像一個長輩,雖然它也會離去。
好吧,那就用一段張雨生的歌詞作為結束語,獻給大樹: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安安靜靜守著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華我從不羨慕
因為最美的在心不在遠處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枯瘦的枝幹少有人來停駐
曾有對戀人在我胸膛刻字
我彎不下腰無法看清楚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時時仰望天等待春風吹拂
但是季節不曾為我趕路
我很有耐心不與命運追逐
我是一棵秋天的樹
安安靜靜守著小小疆土
眼前的繁華我從不羨慕
因為最美的在心不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