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前半部分亮點並不多,但是奉導在之後表現得似乎有些「力不從心」和「水土不服」,感覺並不能完全承載原本構思宏大的腳本設定:先前碩果僅存的黑色幽默基本上可以說是冰消雪融,完全不見蹤影。而一直竭力鋪設的人物矛盾和衝突並沒有很好地展現和爆發出來,看似開放式的結尾收束起來最終也沒能讓人眼前一亮,反而有種莫名落入俗套之感,這都導致了整部影片最終完成度明顯低於個人的心理預期。而也許是受限於原著文本的設定,特別是在關於如何構建一個完整的生態循環系統的問題上,《雪國列車》也沒有能夠給出一個很好的答案。如果說列車上的能量供給還能說是仰仗「永動機」的話,那麼在這43.8萬公裡的漫長旅途中,在這頭尾不接的車廂裡,是如何實現包括食物、飲用水等在內的物質循環利用呢?而反派一直宣傳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人生來就要各司其職 」的精神內核——位置和平衡理論,則表現得過於直白反而流於形式。此外,影片不時穿插出現一些比如說像是威權統治下的社會「零道德」狀態的政治影射,大都也只是停留在淺談輒止,而並非劇情主線內核。 但無論如何,瑕不掩瑜,至少看在精緻如同炫技般的反烏託邦設定還有奉俊昊平均水準之上的導演技巧,《雪國列車》還是對得起票價。而單純把它當做一部科幻動作片來看或者說懷著對奉導的盲目崇拜而走進影院的觀眾們甚至還是能收穫某些驚喜的。 只是感覺上,有點浪費原作的好設定就是了。
雪國列車被炸毀了,理性告訴我人類最後這數百(或數千?)個體的結局就是能量循環系統崩潰,外界缺乏食物(能量)源,最終在殘破的車廂裡人相食、凍餓而死。但影片結尾處,宋康昊飾演的工程師說溫度正在升高、積雪正在融化;工程師的女兒和小男孩提姆最後看到的北極熊,都隱喻了炸毀列車之後,也許車上未死的人類(無論是統治階層還是被統治階層)還有一線生機。就這樣,我在為人類命運擔憂和為自由新秩序歡呼這兩種選擇中,猶疑不定地聽完了片尾音樂。這種處理並非我喜歡的型——我這種單線條低智商人士更喜歡明確直接的結論式結尾——但必須承認這種開放式結局更加耐人尋味。從Wilford開始給主角揭露真相的時候,主角近乎崩潰的反應(以及男主角一度阻止宋康昊飾演的工程師炸毀車廂)即可看出,他也覺得這套殘酷的統治秩序是人類存續所必須,只是他在道德上無法接受。這又回到了影片極富創意的嚴苛環境設定。儘管大多數烏託邦電影都設定某個政權控制了整個世界(如黑客帝國、撕裂的末日),但在廣袤的地球範圍內,設想一個「瑞金」、「延安」、「西柏坡」式的根據地在物理意義上是可能的(資源、能量、生命維持系統、空間等等)。例如《黑客帝國》裡的Zion、《V字仇殺隊》裡怪客V的反抗基地、《第九區》《少數派報告》裡的貧民窟,都是個體可以逃逸、維繫生存、策劃反抗的獨立空間
然而在《雪國列車》裡,除了這幾十節車廂以外,所有的地球空間都變成了極度低溫的人間地獄。我們毫無備選項,因為車廂外根本沒有可供人類存活的環境。這時,是否要摧毀現存的不道德統治秩序,變成了一個難以回答的道德難題,即:「儘管現政權毫無道德合法性,它卻擁有全部的現實合理性。」
男主人公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有骨氣地與政權(「雪國列車」)同歸於盡,同時滅絕人類種群;要麼苟且地與「雪國列車」統治體系繼續媾和,保全人類的同時,也無可奈何地保全了奴役、謊言、殘暴和「溫和的、漸進式的」殺戮。這個兩難選擇,深刻地影射了對我們正置身於其中的現實。這部電影給男主角至少提出了這兩個問題:(1)假如一個「不道德」的制度,是現存唯一可行的制度,那麼它還是否「不道德」?道德來源於選擇、來源於在多個可選項中擇優以增進人類福利;而如果不存在這個選擇,我們還能否做出「道德」/「不道德」的評判呢?對於中國模式的合法性爭論,很大程度上就是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2)假如我們擁有摧毀現行「不道德」制度的能力,然而我們不具備建立「更好」制度的能力,我們是否應當去摧毀現行秩序?對於美國等西方國家幹涉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的道德批評,基本來源於對這個問題的思考。塔利班、薩達姆、卡扎菲、巴沙爾,毫無疑問,他們都是獨裁者。但獨裁,它至少是一種秩序;它也許每天都在殺人,但它殺人的速度和方式至少是可以預測的。我們總可以選擇像條狗一樣乖乖地避開那些陷阱,避免去死,活下去(儘管十分懦弱、猥瑣)。例如,只要一個記者選擇乖乖閉嘴,你就不會被抓去坐牢;只要一個工廠主願意行賄,至少你可以預期你的工廠會繼續運轉下去。它很邪惡,不令人滿意,但你知道該如何生活,讓日子過下去。然而,當暴風驟雨打碎了原有的運轉秩序,新的秩序卻無法建立,生活就會面目全非。你有了言論自由,你甩脫了腐敗的官員和警察,你可以說任何你想說的話了,但是你卻發現你所在的社區失去了網絡和供電、超市裡的食品貨架上空空如也,而且下一秒你就會死於流彈、爆炸和搶劫。
在這種意義上,我的確無法喊出:只要你不道德,你就必須下臺。只要雪國列車不道德,它就必須被炸毀。這句話實際上與「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擁有完全相同的精神內核。我絕非為專制秩序辯護——畢竟人類社會並非雪國世界,改進空間是存在和可設想的——但所有負責任的反抗者,都必須面對上面兩個問題並作出解答。最後,Wilford說的一句話意味深長:「我們都是被困在這列破火車裡的囚徒。」的確,嚴酷的等級社會裡,每個人都是囚徒。但吃牛排的囚徒,和吃蟲子的囚徒,畢竟不同;開槍殺人的囚徒,和束手待斃的囚徒,畢竟不同。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願意坐在頭等艙,做一個吃牛排的狗娘養的。這就是這個狗娘養的世界教給我的事。就是這樣。
前戲很長,手法很誇張,逐漸呈現了整個世界(也就是整個列車)的遊戲規則。這時候看起來像是個烏託邦電影。剛開始男主面前有兩條路,認命或革命。毫無疑問當然要革命。但革命之後要怎樣呢?這個問題一直都沒有得到回答。一直到電影的最後,男主竟然是大BOSS欽點的繼承人,除了暴力革命之外還有一條路是溫和改良。看到這我以為男主肯定要接受任命了,畢竟列車裡面有鶯歌燕舞,有鳥語花香,有一切的人類文明,外面除了雪就是雪,啥也沒有。但他竟然沒從!竟然聽了那對兒不靠譜的韓國父女的建議!真的闖出去了!電影以幾乎毀滅了的人類文明和一頭北極熊結尾。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味兒來:堅決拒絕一種使「惡」成為必要的制度,健康的人性遠比物質文明重要得多。這原來是一部革命信念堅定的電影,最精彩的是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