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奇海岬的最南部/ 無人機拍攝
九月,雨季來臨。十月,疫情反撲,再次封城近在咫尺。
十月底的一個周中,我們決定去切爾奇海岬(Premontorio Circeo)走一圈,幫助我完成一個探訪神話之地的小小願望。為什麼要去切爾奇海岬呢?要怪那些令人著魔的神話故事:那裡是女巫喀爾刻(Circe)的地盤。這個喜怒無常,時而驕橫自私,時而理智溫柔,熟練使用黑魔法、深諳天地奧秘的女子曾生活在這裡。
喀爾刻的名字最先出現在荷馬的史詩《奧德賽》的第十章:「我們抵達埃厄島。有著美麗捲髮的女神喀爾刻住在這裡」。女神還是女巫?人們還曾為此展開辯論,我的觀點是:女神如果丟掉了自己作為神的職責和氣質,又幹了許多壞事,可能就被當做女巫了。
她的父親是太陽神赫利俄斯(Helios),也就是阿波羅的前任,母親是海洋仙女佩爾塞伊德(Perseide)。這對十分相愛的情侶生下了四個具有強大魔法能力的孩子:刻爾克、埃厄忒斯(Eete)、帕西淮(Pasifae)和佩爾塞(Perse)。具有魔法可能並不是一件幸事,這些孩子和他們後代的人生都充滿悲劇色彩,尤其是女性...
首先是刻爾克的弟弟埃厄忒斯,科爾基斯(Colchis或者Kolkhis )的國王,金羊毛的守護者。他的女兒美狄亞(Medea)是古今最著名的「毒婦」:她對前來尋找金羊毛的伊阿宋一見鍾情,不惜殺害自己的親弟弟來幫助伊阿宋。不料伊阿宋後來竟移情別戀,美狄亞由愛生恨,不僅將情敵殘害,還將自己親生的兩個孩子殺死以洩憤。還有,埃厄忒斯最終也成為了女兒的階下囚。
喀爾刻的妹妹帕西淮嫁給了克裡特國王米諾斯,卻被陷害而迷戀上了一頭牛,並與之生下牛頭怪米諾陶諾斯。牛頭怪因愛好吃人而被雅典王子忒休斯殺死,而幫助忒休斯完成大業的正是帕西淮的大女兒阿里阿德涅。在回雅典的途中,阿里阿德涅被忒休斯拋棄... 帕西淮還有一個小女兒菲德拉(Fedra),後來嫁給了忒休斯(有些邏輯我們凡人不懂),卻愛上忒休斯的兒子,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喀爾刻最小的弟弟佩爾塞是另一個亞洲古國的國王,有可能就是波斯人的祖先。他的王位最終被自己的侄女美狄亞(沒錯,她還活得很歡實)奪去。
相比之下,感謝羅馬人後來的添枝加葉,喀爾刻的故事就更豐富了。特洛伊戰爭結束後,奧德賽和一行追隨者受到詛咒而在大海上飄蕩,某天他們的船停在了埃厄島。奧德賽派一些士兵去打探情況,不料這些士兵卻掉進入了女巫喀爾刻的陷阱:喝了有毒的酒後,他們居然變成了豬崽!聰明的奧德賽並沒有中毒,並威脅要殺了喀爾刻。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在這生死時刻迸發出了愛的火花,奧德賽和喀爾刻就此相愛了,之後還生下了一個孩子(就是那個建立帕萊斯特裡納和圖斯庫盧姆的英雄)。
羅馬卡比託利歐美術館的油畫:喀爾刻與奧德賽
切爾奇海岬
度過了一年的逍遙時光後,奧德賽想家了,想要離開埃厄島 。本以為喀爾刻會由愛生恨,不料她完全理解奧德賽,並決定幫助他。在她的不吝指引下,奧德賽找到了庫瑪女先知,求她帶領自己前往陰間尋找未來的答案。得到答案的奧德賽離開了埃厄島,他和喀爾刻深情告別。我曾為此感動不已,但這可能是喀爾刻唯一的正面事件了。
喀耳刻擁有無與倫比的美貌和動聽的聲音,且以精通草藥和用魔藥把別人變成野獸而著稱。因為殺死了丈夫薩爾瑪提亞國王,她才被父親流放到遙遠的埃厄島上。傳說中,她又離開甚至摧毀了埃厄島,搬到了義大利的切爾奇海岬。但也有可能是,埃厄島就是切爾奇海岬,那巍峨的高山和延伸出陸地的海岬,從海上看真會以為是一座海島呢!而且,在航海民族佛西亞人(Focei)傳到希臘半島的故事中,出現混淆或者地理錯誤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維吉爾講述的神話中,這位女巫就住在拉齊奧海岸,拉丁人領土的南邊。一日,拉丁國王皮科(Pico)去打獵,誤闖了女巫的領土。喀爾刻見他年輕英俊,想令其成為她的情人。但皮科深愛自己的妻子卡內特(Canente),拒絕了喀爾刻的求愛。喀爾刻惱羞成怒,施展魔法將皮科變成了一隻啄木鳥。皮科的妻子則在徒勞的等待中香消玉殞。
在奧維德的《變形記》中,海神格勞克斯(Glauco)愛上水澤仙女錫拉(Scilla)卻遭到拒絕,他便向喀耳刻尋求幫助。不料喀耳刻卻對格勞克斯一見鍾情,並決心除掉錫拉。於是,喀耳刻偷偷在錫拉經常沐浴的海域裡下毒,使得錫拉中毒後變成了水怪。
擁有美貌、魔法和神的身份,容易陷入愛情,卻總是被拒絕,嫉妒心太重,所以將一切她憎恨和厭惡的人變成怪獸。奧德賽沒有拒絕她的愛情,於是她竭盡全力幫助他回家;其他人拒絕了她,她便無情報復。一個極端的女人,選擇的地方也是極端... 極端美麗吧。帶著對喀爾刻的感嘆,我一直期待看到那個以她為名的切爾西海岬。
晴朗的上午,我們穿過整個羅馬城堡區進入拉蒂那省,在晴朗的天空下朝著海岸駛去。切爾奇海岬坐落在地中海北岸、拉齊奧大區的最南邊,隸屬拉蒂那省。在車上我快速查詢了當地的新冠疫情,驚訝地發現,拉蒂那省是全義大利新增感染比例最低的省份,前一日增長0.37%,14人。相比之下,我們所在的羅馬省是5.15%,日增近2000。拉蒂那省的內陸屬於被遺忘之地,但海岸線卻十分美麗,是夏季旅遊的熱門之地:安齊奧、切爾奇海岬、特拉齊納、斯佩爾隆加、加埃塔....
很遠就看到了坐落在海濱的切爾奇海岬,如此巍峨險峻,甚至遮住了陽光。往海岬最深處駛去,狹窄蜿蜒的公路、路兩邊儘是茂密的綠植和白色的小別墅,一個轉彎後,突然看到了無邊的深藍色地中海。我尖叫起來:「哇塞,希臘!」義大利人則露出不屑的神情:「難道你不記得阿馬爾菲海岸了?」
「我看到了一輛奇特的小汽車」,我噎住了,因為我發覺自己大腦裡詞彙「貧窮」,「很低、很長、只能坐兩個人的那種車...」他笑了起來,「當然了,住在這裡的都是超級富翁」。在富人別墅區轉了幾個圈後,我們只好向警察問路,才找到了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山羊洞穴(Grotta delle Capre)。
沿著一條小路往低處一直走,便到了一片礁石之上,大海翻滾著拍打著礁石和海岸,遠處的龐庭群島近在咫尺。我幾乎是爬到了洞穴口,發現只有乘船從水上才能看到洞穴裡啊!這座洞穴寬35米,高達20米,被叫做山羊洞穴是因為在很久以前被牧民們用作羊圈。根據考古學家們的研究,地球最後一次冰期(8萬-10萬年以前),海面曾比如今高出8米,埋沒了整個洞穴。直到冰川期,大量海水蒸發並沉積在極地,海平面由此降低,這些洞穴才露了出來。
山羊洞穴/ 無人機拍攝
在這座洞穴的北邊,還有兩座類似的洞穴,不過南邊另一座瓜塔裡洞穴(Grotta Guattari)卻是最著名的一個。1939年,瓜塔裡家的工人在修建時發現了這個史前洞穴的入口,其中居然有一個尼安德特人(已經滅絕的史前人類)的頭骨。根據對洞穴的研究發現,在7.5萬年前,排空水的洞穴被尼安德特人佔領;5萬年前,洞穴被人類遺棄,變成被鬣狗的窩,因此才出現了食物殘骸和這個頭骨。之後的一次山體滑坡封住了洞口,於是這個山洞便一直保持著5萬年前的面貌。
站在切爾奇海岬的高處往南望去,一座鮮豔色彩的小城鋪展在整個海灣中,這是聖費利切奇爾切奧(San Felice Circeo),僅有八千多居民。然而,這片土地有著非常古老的歷史,從公元前3千紀便有原始拉丁民族定居於此;公元前一千紀裡,薩賓人、伊特魯裡亞人、奧索尼人(Ausoni)和沃爾西人(Volsci)遷徙來去,來自東方的航海民族福西亞人(Focea)也將此作為一個站點,由此去開闢更西邊的領土。作為希臘文學中第一個義大利城市,切爾奇的歷史真是不可想像。
在羅馬從王國進入共和國的公元前6世紀末,這片土地成為了羅馬的殖民地,直到第二次布匿戰爭後徹底被劃入羅馬領土。考古學家們在這裡發現了一座供奉維納斯(或者喀爾刻)的神廟遺址,還發現了一座喀爾刻的雕塑,如今保存在羅馬的國家博物館中。在共和時代末期到帝國時代,拉齊奧南海岸成為了羅馬貴族們最青睞的度假之地,圖密善皇帝的別墅便在切爾奇海岬北邊,如今只剩下一片遺址;西塞羅的別墅位於切爾奇南邊不遠處的佛爾米亞(Formia),他也在此被安東尼派人刺殺。
隨後的兩千年裡,切爾西經歷了和所有拉齊奧城市同樣的命運:基督的勝利、蠻族的入侵、封建地主的統治、教皇和國王的爭鬥、民族復興和走向共和國。我們在海岬最深處附近的港口處停留了一會兒,無數的遊輪停靠於此,又讓我想起雅典的普雷埃夫斯港。由於已經是秋天,一望無際的沙灘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在散步,咖啡廳裡空蕩蕩的,只有在這裡,面朝大海,迎著地中海的微風,我們才敢摘下口罩,自由地呼吸。
聖費利切奇爾切奧
寶拉塔/ 無人機拍攝
然後,我們再次穿過切爾西海岬的山腰,抵達北邊的寶拉塔(Torre Paola)。寶拉塔下,寶拉湖的水正譁譁地流入地中海:湖水仿佛是深紫色,海水近處是湖藍色,遠處是深藍色,真是奇妙。坐落在海灣半山腰的白塔建造於15世紀末,屬於抵禦外來侵略的一系列沿海防禦堡壘之一,如今已經荒廢。某日曾讀到,這裡可能會建造一座關於沿海防禦塔的一座博物館,那我真心期待再來。
從這裡再往北去,是一條童話般的道路:左邊是洶湧的大海,右邊是寧靜的湖泊。於是一路駛去,不知道應該看左邊還是看右邊,索性在這空無一車的海濱路上停下來,企圖望一眼湖那一邊的圖密善別墅,卻只看到一片樹林!就這樣我們一路慢慢搖到了薩鮑迪亞市,終於看到了半點人來人往的生氣,找到了一家開門的餐廳。
打開手機:法國又發生恐怖襲擊,關於病毒和封城宵禁的各種消息甚囂塵上。回家意味著繼續面對這個真實的世界,不由地感嘆:這一日真短暫啊!神話與歷史,大海與高山,切爾奇難道是今年的最後一片自由之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