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理
從星星峽到橋灣,氣候極度乾燥,常年困擾著人的通行。因為廣袤,這裡聞名遐邇;因為人煙稀少,令膽怯者望而卻步;因是絕域,非勇士不可孤旅獨行。
在這裡,時光沉睡了,空間凝結了。我無數次往來於此,每次面窗而坐,呆望如海的漠野和隱約的遠山。每次,總是望著同樣的方向;每次,總是重複著同樣的問題。遠方是什麼呢?遠方的遠方是什麼呢?
若把這微凸的黑戈壁比作海,北山就是泛起的一朵碎浪。她有一個飄逸的名字,馬鬃山!
2015年夏,我走進了這片黑戈壁,進入了心儀已久的土地。路突然變得坑坑窪窪,一道如馬鬃的低山出現在不遠的天邊。經邊防檢查站,便到馬鬃山鎮了。
鎮,一塊飛地,隸屬肅北蒙古族自治縣,常住人口雖不多,但地域卻很大。鎮的通透感很強。站在任意角度,輕易就看穿整個鎮,目光總是落在蒼茫的戈壁上。一兩棟樓房幾十間平房,星星落落,聚在微型十字街上。街心矗立著一座「鎮標」,頂上安放著一組紅山羊群雕。據說紅山羊是馬鬃山特有野生動物。它那長長的犄角,像一對相似的拋物線,向身後伸,最長的可以摩到尾巴。四方形的基座上,製作了宣傳內容。一幅畫是,一位蒙古族姑娘手捧藍色哈達,似在歌唱著,且迎風向你走來。她的身後是馬鬃山的曠野。馬鬃山最吸引人的,是日夜守護邊疆的子弟兵和各族人民群眾!在「鎮標」基座的一面壁上,鐫刻著擁軍愛民、軍民魚水親的題記和記事。
中午,在邊防辦的招待所吃過午飯,繼續北行。戈壁上的植被越來越稀少,幾乎不見人煙,偶爾出現一兩處地窩子,半截埋在土裡,石頭壘的少半截冒出地面。汽車在沙石路上上躥下顛,人在車裡經受著超重與失重的「訓練」。身子被晃得前俯後仰,心兒在嗓子眼跳動。在如此有個性的搓板路上行80餘公裡,就到藍色山下了。中蒙兩國的國界線到了!馬鬃山邊防連的哨所到了!
一道低而堅固的花崗巖小山包橫亙在邊界上。在這裡,我見到了最堅固的建築。子弟兵們劈山建院,鑿石作牆,依巖修屋,他們把連部建在花崗巖的山腰裡,把哨所建在花崗巖的山頂上。石山與戈壁相連,哨所與界碑相望。這就是人民子弟兵的家園!
走進軍營,對慰問團的每一位成員來說,最大的感受是心靈的震撼。這裡,有愛,也有感悟;有思,更多淨化。
在連部大門前的一座立石旁,我收穫了東風泉的故事。據一位幹部介紹,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駐守在戈壁灘上的部隊,訓練和作戰條件異常艱苦,就連飲水都非常短缺。由於駐地沒有水源,許多戰士出現嘴唇乾裂、甚至脫水暈倒的情況。1969年元旦前後,一個叫王治順的副連長,為了尋找水源地,留下遺書,帶著兩名戰士,騎駝走進浩瀚的腹地。6天6夜過去了,他們所帶乾糧吃完了,水喝光了,駱駝也累得站不起來了,但他們連一滴水的影子也沒看到。第七天,他們掙扎著爬上一個小山包,眼前的幾叢紅柳讓他們眼睛一亮:紅柳下面一定有水!他們拼命往下刨,刨到2米多深,一汪清泉湧了上來。連隊從此依泉而建。那時的歌裡唱到「東風吹,戰鼓擂」,戰士們據此給泉取名「東風泉」,並搬來大石,立在泉邊,鐫刻了「東風泉」三字。東風泉自建連以來,官兵發揚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熱愛祖國、特別熱愛邊疆的精神,曾50多次受到上級的表彰。近年來,由於全球氣候變暖,地下水位下降,東風泉乾涸了。但東風泉的精神源遠流長。一眼泉,已經成為一個活教材。一茬又一茬的新兵入伍,來到這裡重溫歷史,接受教育。
現在,飲用水仍然從80公裡遠的馬鬃山鎮拉運,但山中依然有綠色。他們在營房前的石頭灘上開闢了一片小菜地,搭建了塑料大棚,裡面還種了各種時令蔬菜。戰士們不但可以看到綠色,還可以吃到新鮮的蔬菜。
在邊防營的院子裡,我看到了生長在世界上氣候最乾燥的環境裡的一棵老榆樹。
這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榆樹。你看,手腕粗的樹枝,大概有二十多枝,就像千手觀音的手臂,伸向藍天。擎著一簇簇葉子,在微風中搖動著,好像在歡迎你的到來呢!榆樹下立著一塊小木牌,樣子好像賽事入場式引導員手中舉的牌子。走近一看,這塊牌子上的文字記載的是這棵樹的成長經歷。
這裡曾經沒有一棵樹,1995年春天,戰士們想改變一下這裡的環境,從200多公裡遠的玉門市買來了200多株樹苗,並挖石換土,澆水施肥,栽下了一棵棵樹苗。然而這裡的氣候異常嚴酷,年蒸發量2800毫升,年降雨量不足50毫升,夏季地表溫度高達70℃,冬季最冷時會降到零下40℃,全年8級以上的大風要刮120多天。儘管戰士們用心呵護著每一棵小樹苗,一年過去,成活下來的,只有這棵老榆樹。
這棵榆樹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之後戰士們又歷盡千辛萬苦,栽活了一棵、兩棵……如今,營部裡大大小小也有二三十棵樹了吧。這棵老榆樹,該算著馬鬃山的「樹王」了吧!她似乎在告訴人們:在馬鬃山,是勇士,戰勝千難萬險是本領;是守護神,建設家園是天職。
馬鬃山之行對我來說就像接受了一次日光浴。據說,長期蝸居城市,人就會失去許多本能;常到大自然中多曬太陽,可促進鈣質的吸收。到戈壁深處顛簸了一次,感到身心瓷實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