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農村竟然這麼富裕。
2019年4月的一天，馬來西亞「榴槤女王」張麗珠來到距離杭州市區百公裡之外的白牛村，她和同行的40餘位馬來西亞企業家都驚呆了。
白牛村深居天目山腹地，距離最近的城市臨安也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這個500多戶人家的村莊，卻擁有大大小小60多家淘寶店，每年有3.5億銷售額，是遠近聞名的淘寶村。
在這個隨時出沒著奔馳、寶馬和保時捷的小山村裡，村長很自豪地告訴這些馬來西亞訪客，「也許你身邊的某個小房子，就是一個年營業額數千萬的企業」。
張麗珠當即決定把中國的淘寶村帶回馬來西亞，這看上去更像是一場實驗。如今，趕在天貓雙11之前，馬來西亞版淘寶村的首家店鋪已經在lazada上線。
馬來榴槤遇上中國山核桃
張麗珠並非拍腦子就做出了這個決定，這不是她的風格。這位前馬航空姐後來成了當地著名的女性創業者，人們提到她，總會想到她是第一個把馬來西亞的貓山王榴槤大規模出口的女性，她熱情、爽朗，和朋友交談時偶爾也會蹦出兩句粗口，人緣極好。
她此行中國是參加阿里巴巴的一個網絡創業者支持計劃，是eWTP框架下的人才合作項目，同行40多位企業家在馬來西亞各領域都頗有影響力。
但當她號召大家一起回馬來打造自己的「淘寶村」時，僅有3個人響應。
37歲的李國雄便是其中之一，因為喜歡思考，並且出口總能一鳴驚人，朋友們喜歡叫他「孔子」。他說，那次白牛村之行，讓他想到了馬來西亞的原住民村落。
「早上天陰陰的，剛下過雨，穿過山林見到村莊時，完全看不出來那是一個電商村，戶外有比較多的老人家，除了建築和人們的穿著之外，其他都和馬來的普通村莊很像。」
但李國雄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他們路過一幢不起眼的灰白色小廠房，那是山核桃的加工廠，生產、包裝、物流一應俱全，「門口停著非常豪華的車。」
他們被告知，這裡十年前還是一個貧困的地方，交通不便，資源匱乏，年輕人紛紛離開，只留下老弱，靠山地裡種些蔬菜穀物勉強自足。
直到一個家庭主婦因為照顧孩子不得不回到山村，一切才開始改變。她從外面帶回了淘寶，她和家人將周圍村莊收購的山核桃通過網絡賣了出去，人們意識到有利可圖，紛紛效仿。十年後，這裡成了中國電商最發達的村莊，家家戶戶都有淘寶店，幾乎每一個村民都是腰纏萬貫。
最令李國雄驚嘆的是，白牛村自己的山上竟然連一顆山核桃都不出產，卻能把這個產業做得那麼大，那麼自然稟賦更好的馬來西亞農村，為什麼不能複製呢？
文冬村的原住民
從中國回到吉隆坡後，團隊正式將這個項目命名為DESA，這是馬來語，意為「村落」。團隊成員之一，51歲的設計師黃錦昌，很快就把LOGO設計出來。
接下來，他們需要尋找一個能夠對標白牛村的村莊。他們確定了彭亨州的文冬村。李國雄就是彭亨州人，他知道這裡的優勢，更清楚這裡急需的改變。
從吉隆坡開車到文冬需要一個小時，當地人和新加坡人周末都習慣來這裡逛逛，買一些當地的特產——有機米、榴槤、生薑、醬油、豆腐乾。文冬所在的馬來西亞西部已經覆蓋了網際網路，物流相對完善，這是做電商的基本條件。
事實上，這個項目剛一開始，他們就遇到了困難。
文冬一共有14個馬來西亞原住民村落，大都在深山裡面，從縣城下去，至少都有兩個多小時的山路要走，路不僅爛，還需要過河，時常會遇到滑坡，一般的車子根本無法通行。
其中一位成員，41歲的陳勇達還因為摔下摩託，「腳腫得跟豬蹄似的」。
四個人都是馬來西亞華人，對馬來原住民艱難的生存狀況雖然有所耳聞，但直到進到這些村落之後，才有了最深切的體驗。
原住民住的還是隱藏在森林裡的吊腳木屋，靠最原始的種植農作物和獵食為主，幾乎沒有收入，「無論是老年人、中年人、年輕人，都沒有工作，地裡種的作物，有人進去了就賣，賣不了就自己吃，吃不了就丟掉。」即便真的有商人進村收購，也只是給他們非常低的價格就把非常好的有機米、玉蜀黍、茄子買走。
一群小孩子光著腳圍上來跟李國雄要餅乾時，他才發現，許多適齡的孩子根本上不起學，當地的一所小學收費比一般學校高，並且出去上學必須通過愛心人士定時進入村落把孩子用摩託車載出去，最快半個月才能進出一次，所以有一半以上的小孩子是不上學的。
張麗珠輾轉打聽到了文冬當地的一家醬油老字號，她給對方打去了電話，說可以通過電商幫他在網上賣醬油，對方沒說兩句就罵她是騙子，掛斷了電話。
他們又想到了原住民在高山上種植的有機米，但是走遍了幾個村落，也沒人願意相信他們。
一位好心的村長告訴他們，原先也有幫助原住民的機構去過那裡，讓當地人製作手工籃子和蓆子，最後並沒有幫他們賣，「都是假的，沒人會信外面來的人」，村長說。
李國雄甚至開始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們幾個人用城裡人的眼光，一廂情願地想為他們帶去改變，實際上他們現在的生活過得很安逸，他們未必想要改變？」
關鍵先生吉米
這時候，地產經紀人吉米成了關鍵先生。
這個40多歲的中年男子是文冬地區著名的綠色環保主義者，在工作之餘，他常年為原住民保護而奔走呼號。周邊的14個村落，吉米都非常熟悉，當地的原住民也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人，非常信任他。
兩個月前，張麗珠找到了吉米，希望他能夠成為團隊的第五人，由他出面與村民溝通，幫助他們去向原住民收購農產品。
吉米爽快地答應了，他甚至沒要一分錢，連駕車進出村子花去的汽油錢都是自掏腰包。
吉米的加入讓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原住民非常樂意聽取他的意見，把地裡種的東西拿出來。為了打消大家的疑慮，張麗珠和同伴們索性直接給錢，買下了村民手裡的農產品，放到Lazada店鋪中銷售。
他們甚至能在當地召集二三十個年輕人辦起電商培訓班，雖然大家聽得一知半解，但還是會有老太太專程從家裡拿來蜂蜜和手工織物，拉著他們問，能不能幫她賣。
五百公斤有機米
為了今年的天貓雙11，他們的店鋪特意去備了貨，但苦於當地生產方式實在落後得很，找了一圈，也只是預訂到了五百公斤有機米，但實際到貨的其實只有兩百公斤。
原住民的穀子長在山上，要爬上去割，再用手工把殼砸掉，然後用篩子把米篩乾淨，再裝到小麻袋裡去。效率低，產量低，米的品相也不好，但他們依然需要用十塊錢一公斤的價格去收購，如果是普通白米，一般收購價一公斤不過一塊五。
「也許一開始能夠依靠大家的同情心把高價的米賣出去，但時間久了一定不行。」張麗珠早就把馬來西亞的貓山王榴槤賣到了中國，她清楚中國市場強大的購買力，五百公斤有機米，放在天貓雙11龐大的數據中，根本泛不起一丁點的漣漪。
但對他們而言，這才剛剛是一個起點。如果五百公斤有機米能夠在Lazada上銷售一空，他們就會有足夠的信心去改良品種，去要求村民開拓更多的地，去引進新技術和設備，甚至去促使通信部門將無線號覆蓋到這14個原住民的村落。
進而去推動電商在文冬地區的進步，讓第二個、第三個乃至更多的本地人開起自己的網店，就像在中國過去20年間曾經發生過的一樣。
今年8月底，DESA的創始人們在中國淘寶村高峰論壇上分享時說：「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證明『淘寶村』在馬來西亞可以是一個成功的商業模式。」
創始人之一的陳永達提到了原住民村子裡的那些孩子，「我們想給那些被邊緣化的人們帶去希望，那裡可能有100個孩子，或許大家都安於現狀，但是，如果我們能在其中兩個孩子心中播下希望的種子，我們做的事就是有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