礄口上閘,得名於此處曾是玉帶河的上閘口。上閘社區行將消失,東側至今還有街道型制、還豎有路名牌的是操場角。有記載說,操場角由向、徐、周、張、郭、劉等姓人家在操場以東搭棚建屋,形成居民區,居民多為做力氣活的。我的一位同學也姓劉,在操場角祖居三代,現在還住在那裡的20層樓上。
民國時期的操場角是一條很狹窄的由條石鋪成的小巷,北接中山大道,往南出長堤街,巷子口東側為千佛應慈寺,街對面分別有老君殿、自修庵、大清宮,正對巷子口有座同仁善堂。
2012年,武漢帆布廠主車間拆除之前。侯紅志攝
千佛應慈寺山門開在長堤街上,後門外有一個很大的水塘,是玉帶河遺留的痕跡。每年盂蘭節盛會(陰曆七月十五,又稱中元節,俗稱鬼節)期間,一些想修來世的善男信女到寺裡布施,誦經打齋,在大水塘裡放河燈,香火甚旺。
解放後,武漢市礄口區政府徵集武漢佛教協會的廟產,老君殿原址建起武漢帆布廠,千佛應慈寺的一半被闢為帆布廠食堂,另一半由礄口區房地局改建成了安置災民的住房,兩層,全地板,房間用木板隔開,約十來平米,廚房共用。據說,千佛寺內雖不寬敞,但許多人家濟濟一堂,十分和睦,一家飯熟,滿樓飄香,那種溫馨的鄰裡情令人難以忘懷。那時,不知道寺裡的菩薩是如何處置了?
在幾十年時間裡,帆布廠隆隆的機器聲代替了信眾們誦經的嗡嗡聲,直到21世紀初帆布廠破產。武漢帆布廠千佛應慈寺食堂於本世紀初拆除,建成高層住宅。2012年6月,「江山如畫」開發商要在帆布廠老君殿原址蓋房子,我走進空無一人的廠區,已尋不見丁點老君殿的痕跡,廠區車間牆面上的「甲班重磅小組」生產進度表、「高舉大慶紅旗」的時代標語也將與樓房一同消失。
在武漢帆布廠右側的牛路口和左側的漢中路一帶,有著大片的西式羅馬柱、拱門建築和石庫門海派民居,2012年,這些建築的原貌隨著各種搭蓋被拆除而顯露了出來,例如漢中路67號,就是一棟雕花門樓的兩層石庫門民居,而且結構保存得十分完好。當時,我曾進行詳細拍照,並力圖依據地形地貌找出這些建築存在的歷史原因,但是,還未等到調查展開,漢中路的「石庫門」便以極快的速度消失了。今天,我把它們放在這《大路朝天》裡,說不定那天被「石庫門」的後人及當事人看到了,又會為我們這座歷史文化名城留下一段歷史佳話、一段精彩的商業演繹,或者一段落寞的記憶。
在武漢帆布廠舊址左側,有一處操場角地區的民國時期建築——同仁善堂。
同仁善堂是一棟前後三進的兩層樓房,門簷、門檻由條石砌成,進門左右為廂房,中間有天井,後部並排三間房,二樓圍廊雖已改成混凝土的,但木質樓梯保持著原樣。過去,同仁善堂每逢災荒和寒冬年關,就施粥,施糧,收留無家可歸者,20世紀50年代改為民居,門牌號碼為長堤街344號。2012年7月,同仁善堂整體拆除,房基開闢成一條紅綠燈、視頻監控一應俱全的雙向車道。
2007年,長堤街344號同仁善堂舊址。
1950年1月,原漢口中正、漢正、武聖、寶善4個區公所合併成一、二區公所。同年11月,漢口第一、二區公所合併成第二區。1952年6月,第二區改稱礄口區。從礄口區政府成立,到21世紀初搬遷到漢口沿河大道之前,操場角對面是礄口區人民政府機關所在地,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政府大樓在當地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樓。在大樓右側約100米處,是原礄口電影院,後改為礄口區委禮堂。雖然名稱有了行政色彩,但在電視將電影觀眾帶走之前,一直公映電影、戲劇和各種演出。
礄口區委禮堂近照,現在有個小型電影院、KTV廳、餐館。
那時看電影沒有空調,放映廳裡掛十幾個吊扇,但在武漢的夏天一點也不解決問題,呼呼的全是熱風。電影院裡是座板可收起的木質座椅,每當換片,銀幕黑場時,觀眾便將座椅咵的譁譁響:「減片子哦、減片子哦!」其實,那是因為單機反映,換片子要時間,但一般都換得很快,院方怕椅子咵垮了!我在礄口電影院度過的娛樂時光:第一是「文革」期間看了不下十遍《南徵北戰》,因為,那時除了八個樣板戲,準許放映「十七年」時期的《平原遊擊隊》、《南徵北戰》、《鐵道衛士》、《打擊侵略者》;第二是看了內部放映的日本二戰片《軍閥》,被嚇得不輕。「文革」時雖然見過武鬥場面,但《軍閥》裡日本人自殺、血骨團流的場面還是把人嚇得幾天睡不著覺,原來,藝術的放大功能如此震撼!後來我長大做了電視記者,一定要後期製作人員對血腥鏡頭打馬賽克。
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礄口區政府大樓與區委禮堂之間的中山大道一側都有幾棟兩層走馬樓磚木民居房屋,一樓分別是理髮店和一個小新華書店,二樓住人。1979年,當滿街響起「洪湖赤衛隊」的電影插曲時,我在書店總共花不到7元錢,買到了美國人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國的興亡》和日本人淵田美津雄、奧公正武寫的《中途島海戰》,當時,我這個少年兒童是把書裡每個字「吃」進去的,那種對歷史的新奇和對知識的饑渴感至今還記憶猶新。後來看美國電影《虎、虎、虎》,才知道淵田還是奇襲珍珠港的日軍聯合艦隊飛行隊長。
礄口區委禮堂的電影票,票面中間是礄口電影院建成時建築樣式。
20世紀70年代,不知為什麼理髮店也很少,新華書店旁邊的理髮店經常排隊,特別是過年過節,排到馬路上。理髮店屬「合作」性質,有五、六位師傅,靠門口的一位年歲大點的師傅經常出狀況,排隊排那麼長,卻沒人找他理髮,他很無奈,便念叨:「妖風又來了,妖風又來了!」一次我父親打抱不平,一定要我找他,結果被推了個「圍桶蓋子」。
難忘武勝路新華書店
從礄口區政府大院再往下走,走過集賢路,是這一段第一處超過區委大樓的高房子,武漢市文物商店。這個文物商店原來在漢口水塔左側,大約20世紀90年代拆除這裡一片磚木結構民居後搬了過來。
再順著文物商店往下,走到武勝路十字路口,便是武漢市當時最大的武勝路新華書店了。書店主樓四層高,兩邊的裙樓三層高,立面為混凝土牆面,標準的火材盒式建築形制。當年有懂建築的說,這種建築是學朝鮮的,後來在電影裡一看,果然平壤街頭都是這樣的建築。武勝路新華書店後來加高了一層,並在主樓正面加裝玻璃幕牆。由於書店地處從漢口通往漢陽、武昌的交通要道口,當時成了中山大道上段的一處地標。又由於主樓大門上方有一段寬約一米、前出的帶圍欄的屋簷,成了舉行各種集會的「司令臺」。記得「文革」時期,除了各派的頭頭上過這裡,當年湖北省革委會的領導趙新初、趙修也上過這臺子。
武勝路新華書店,此時書店主樓進行了改造,加裝了玻璃幕牆。
武勝路新華書店改造前的大門
武勝路新華書店曾經是漢口中山大道鬧市的一塊綠洲,礄口的孩子們從小學開始起,在這裡買課外教材、買娃娃書、買小說,一直走完中學、高中乃至大學的路程,新華書店曾經助推著他們懷揣理想,奔向人生的彼岸。武勝路新華書店也曾經給了我人生中一次最美妙的享受。1990年8月,我的連環畫《南沙海戰》由廣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當我拿到樣書,知道印刷了5000冊後,便跑去這個書店,櫃檯裡果然擺放很多《南沙海戰》,並且不斷有人來買,看來還特受歡迎。我站在那裡很長時間,默默享受著一個作者的喜悅,直到那位營業員用警惕的目光盯了我很久,才極不情願地離開了。
1977年以後,武勝路新華書店周邊逐漸形成了一片圖書批發市場,在它的鼎盛時期,經營批銷國內外各種圖書達數千種,那些年,成了嗜書如命的我們的「文藝復興」時期。當時網絡還未普及,人們獲取信息與今天差了十萬八千裡,當人們對炒股還異常陌生時,我已經有了一本《股票基本知識》;當人們對中國足球隊請了個德國教練莫衷一是時,我已經看完了《我所知道的斯拉普納》;當領導交給我一本張代重的《企業資本運營》時,我已在亞當·斯密的《國富論》裡寫滿了批註。我們不僅買到了很多好書,更重要的是享受了書海的浸潤,被知識所淹沒,因而知道了為自己的人生鋪設一條理性而成熟的道路,是何等重要!
2012年10月,武勝路新華書店搬遷至漢口唐家墩石橋附近偏安一隅,礄口的孩子們從此失去了我們曾經有過的幸運。 本期編輯/校核:田聯申 來源人文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