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3月24日,國際奧委會宣布,鑑於新冠肺炎感染患者數量急劇增加,國際奧委會需要在不同的狀況下採取措施,在與東京奧組委、日本政府和東京都政府討論後,完成疫情對奧運會衝擊的評估,決定推遲東京奧運會舉辦時間至2021年夏天,延期後的奧運會名稱仍保留「東京2020奧運會」。
奧運會向來是一項投資巨大,且具有極大經濟效益的活動,其涉及了多個產業的發展,如:旅遊業、消費品、建築業、廣告贊助、媒體轉播甚至文化產業等等。
據日本關西大學名譽教授宮本勝浩推算,若取消奧運,日本經濟損失將達4.5兆日元(約合2881億人民幣);延期1年損失也將達到6400億日元(約410億人民幣)。延期一年,意味著奧運會相關場館和選手村的維護管理費會增加,加上選手重新選拔等必要支出,共計6400億日元。
根據日本政府公布的數據,日本2019年前三個季度增長緩慢,而第四季度經濟出現負增長,引發了大家對日本經濟「衰退」的擔憂。
2020東京奧運會這一劑日本經濟的「強心劑」,但現在來看,只會讓日本原來就疲軟的經濟「雪上加霜」。
而日本本身就是世界上第一個藉助奧運會帶動社會經濟高速發展的國家。1964年的東京奧運會不僅向世界展示了日本的復興,同時也拉開了日本經濟高速增長的序幕,成為日本經濟發展歷史上的一個重要裡程碑。
今天,活字君與書友們分享荷蘭學者伊恩•布魯瑪所著《創造日本:1853-1964》一書序言,共同了解戰後日本如何通過1964年東京奧運會重回國際舞臺。「1964年奧運會落戶東京讓這一年的秋天成了日本隆重慶祝其和平改造和戰後民主復興的絕佳契機。日本再也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戰敗國了,而已然重獲世人的尊重。歷經數年的大興土木,修建起高速路、體育場、酒店、下水道、輕軌和地鐵後,東京準備以一場主題為愛、和平與體育競技的盛會來迎接全世界的矚目。」
東京奧運會
文 | 伊恩·布魯瑪
伊恩·布魯瑪,生於荷蘭海牙,先後在荷蘭和日本就學。曾於萊登大學攻讀中國文學和歷史,後專注於研究日本。在東京生活六年,香港生活七年,遊歷亞洲各地。後擔任「遠東經濟評論」和「旁觀者」雜誌的記者,為包括「紐約時報」、「紐約書評」、「新聞周刊」在內的多家西方報刊撰寫關於亞洲的政治和文化評論。曾任教於哈佛、普林斯頓、格羅寧根等大學,現為華盛頓特區伍德羅·威爾遜研究所和牛津聖安東尼學院的院士。
本文為《創造日本:1853-1964》一書序言
從為黑船震動驚恐的江戶幕府,到主辦東京奧運迎向全球的現代化國家,伊恩•布魯瑪深入淺出地重新解讀「日本成為現在的日本」的過程,發掘日本真實而複雜的面貌,探索日本模式蘊含的黑暗力量,提供借鏡歷史、思索未來的獨到視角。
從1853年馬修•佩裡的黑船駛入江戶灣,結束長達二百多年的鎖國,到在美國的監管下成為一個經濟高度發展,並於1964年成功舉辦東京奧運的現代國家,日本不過用了一百多年的時間。在這本睿智、優美而精簡的書中,伊恩•布魯瑪通過對這一歷史時期的細膩考察,清晰地呈現日本歷經的種種重大事件及相繼而來的轉變,從倒幕運動、明治維新、日俄戰爭、侵華戰爭、東京審判,一直到美國接管及東京奧運。布魯瑪深刻地探討日本社會思想、政治秩序和經濟生活等各個面向,並以獨到和客觀的視角解釋日本如何經歷這些戲劇性的巨變及伴隨的戰爭與變革,最後從一個小小封閉的傳統島國一躍成為牽動東亞乃至世界的現代國家。
1964年,日本回歸世界舞臺,戰後那段饑饉、恥辱和持續至1952年的被盟軍佔領的歲月終於畫上了句號。隨之而來的是被稱為經濟奇蹟的繁榮年代。就正式的政治層面而言,日本早在1951年就已作為主權國家重返世界舞臺,因為是年9月,時任內閣總理大臣(首相)的吉田茂同日本過去的敵國美、英、法等國(不包括中國和蘇聯)籤署了《舊金山和約》(Treaty of San Francisco,又稱《對日和平條約》),但1964年奧運會落戶東京讓這一年的秋天成了日本隆重慶祝其和平改造和戰後民主復興的絕佳契機。日本再也不是那個灰頭土臉的戰敗國了,而已然重獲世人的尊重。歷經數年的大興土木,修建起高速路、體育場、酒店、下水道、輕軌和地鐵後,東京準備以一場主題為愛、和平與體育競技的盛會來迎接全世界的矚目。
第18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於1964年10月10日-24日在日本東京舉辦。93個國家和地區參加了本屆賽事。參賽運動員達5151人,其中女運動員678人。比賽項目分為19個大項,163個小項。10日的開幕典禮上,日本天皇裕仁正式宣布本屆奧運會開幕。運動員代表宣誓由體操運動員小野喬完成,廣島原子彈災難倖存者、日本田徑運動員坂井義則將奧運聖火點燃。本屆奧運會的主體育場是東京奧林匹克體育場。
10月10日下午,人們坐在丹下健三設計的嶄新體育場內,看著九十四個參賽國的運動員入場,一一經過觀眾席。美國代表團頭戴牛仔帽,日本健兒則一襲紅色運動裝。坐在皇家包廂裡的裕仁天皇向全世界友好地揮手致意,八千隻潔白的和平鴿振翅翱翔。對於任何經歷這一幕的人而言,當他再回想起1933年日本憤而退出國聯,並於1940年加入軸心國妄圖與希特勒和墨索裡尼一起瓜分世界的那段往事,想必會有種恍如隔世之感。「滿洲國」、南京大屠殺、偷襲珍珠港、巴丹死亡行軍、衝繩戰役和馬尼拉屠城——所有這一切此刻似乎已成過眼雲煙,報紙上每天都會刊載成千上萬日本人投書的小詩,抒發他們內心的喜悅。一位淳樸的日本人感慨道:
一面又一面,總共九十四面國旗,
當中一些指不定還曾相會於沙場。
這首詩之所以引人注目,不是因為其文採有多斐然,而在於作者用了「指不定」這一古怪的字眼。但正如愛德華·塞登斯蒂克(Edward Seidensticker)所言——我在本書中也會援引他的著作——這或許可以理解為「日本人習慣把話說得含蓄一些的特點」。
到了1964年,廣島原子彈爆炸業已成為日本戰時受難以及後世和平主義思潮的主要象徵。奧運會開幕式上點燃奧運火炬的正是出生於原子彈爆炸當天的一名廣島青年,這樣一來可以表達出日本的和平意願,二來或許還可以反映出日本的苦難歷程,當中夾雜著一絲自憐。聖火點亮時,日本自衛隊的戰機飛越東京上空,懷著由衷的和平暢想,在空中畫出奧運五環的形狀。
廣島原子彈爆炸當天出生的小林酒井點燃1964年東京奧運會火炬。
憑藉友好的姿態和高效的組織,日本人令全世界刮目相看。他們無論做什麼事都力求萬無一失。日本人同時也是獎牌大戶,摘得十六枚金牌,僅次於美國和蘇聯。日本人很看重體育比賽的成績,有時或許執著得過了頭。兩位日本運動員——分別是馬拉松選手圓谷幸吉和女欄健將依田鬱子——因為辜負了國民的期待,後來相繼自殺。可憐的圓谷在跑進體育場時還排在第二位,但就在即將衝線前被一名英國選手超過了。這一幕令在場的東道主觀眾目瞪口呆。蒙受奇恥大辱的圓谷最後雖摘得銅牌,但並未起到多少安慰作用。
日本人素來很在意自己民族在世界上的地位,對他們而言,競技場上的勝利可以撫慰戰敗的記憶。20世紀50年代期間,一位名叫力道山的彪形大漢在摔跤場上連連取勝,多少安撫了日本人受傷的自尊心。力道山的比賽似乎總有規律可循。面對身材高大、往往大打出手且通常來自西方的對手,剛上來幾個回合,力道山總處於下風,但逐漸地,在心中富士山的激勵下,這位日本好漢會爆發出一腔義憤,雖體格較小,但最終會以弱制強,戰勝大一號的金髮傢伙。
不過,提到力道山,有幾件事不能不說。首先,他的原籍其實是朝鮮,官方對此刻意保密,但並非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其次,職業摔跤儘管別開生面,但缺少了諸如相撲、劍道和柔道等傳統搏擊術的那份神韻。再次,舉辦奧運會這一年力道山已不在人世,在此一年前,他在東京一家夜總會被一名暴力團成員刺殺身亡。是時候讓日本人用更傳統的姿態施展他們的氣力了。於是,日本奧組委動用手中的特權,新增了柔道這一奧運比賽項目。
力道山(Rikidozan),原名金信洛,是日本籍朝鮮裔著名摔跤手、日本摔跤的一代宗師。1924年11月14日生於朝鮮鹹鏡南道洪原郡新豐裡。
撇開日本人有望在本土項目中爭金奪銀這一點,選擇柔道還有一大好處:能體現以柔克剛。柔道講究的不是體型大小或肌肉力量,它的內涵要豐富得多,甚至有幾分精神力量的意味。要想打敗對手,得靠耐心、迅速的反應和絕不輕舉妄動,因此,小個子用巧勁可以戰勝比他壯得多的對手。不同於摔跤或拳擊,柔道所需要的精神力量可是習慣了粗蠻打鬥的西方人萬萬不可能具備的。換言之,柔道能體現出日本文化和日本氣概的優越性。
為了強調這一點,日本人除傳統的重量級、中量級和輕量級分組外,還設置了一個無差別組。無論體格大小,任何挑戰者均可參賽。日本方面,這塊金牌的有力爭奪者是神永昭夫,他是個技藝超群的冠軍選手,有著日本人當中少見的魁梧身材,不過跟身高6.6英尺、體重267磅的巨人荷蘭冠軍安東·吉辛克(Anton Geesink)一比,就相形見絀了。即便如此,神永也贏定了。這一戰的價值,足以抵得上力道山在職業摔跤場上戰勝金髮「低等人」一百次的戰績。
比賽定於10月23日,奧運會落幕當天。多達一萬七千名觀眾湧入東京市中心的日本武道館,想要一睹神永為日本奧運會獻上的壓軸大禮。在日本的各個城鎮和鄉村,人們聚攏在商店櫥窗周圍,通過電視觀看比賽。誰都不想錯過這場好戲。數以百萬計的人走上街頭,支持神永。他寬闊的肩膀現在要扛起整個日本的榮耀。當天連國會都休會了。有著拳拳愛國心的社長們確保在自家公司每層樓都擺上一臺電視機。人們給報社寄去讚美神永的小詩。就連天皇都會親自觀賽。
起初的十分鐘裡,日本人和荷蘭人難分高下。神永攻而吉辛克守。兩人都緊盯對方腳下,試圖預判下一步動作,仿佛在用身體對弈。忽然,吉辛克向前猛撲,體型巨大的他居然出奇地敏捷,一把將神永按倒在榻榻米上,並死死壓住後者。日本冠軍拼命掙扎,試圖抓住對手,他強健的小腿一遍遍拍打著榻榻米,就像一條魚在做垂死掙扎。終於,裁判宣布時間到了,吉辛克勝。
1964年東京奧運會,荷蘭運動員吉辛克獲得柔道項目金牌。
起初現場一片死寂,接著響起啜泣聲。巨大的羞恥感讓人幾乎難以招架。日本人的陽剛氣概再一次面臨西方優越力量的考驗,並再一次被證明成色不足。但隨後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吉辛克獲勝後不久,一幹荷蘭擁躉本想衝入場內恭賀他們的英雄,吉辛克卻立即抬手制止了他們,然後轉向神永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日本觀眾紛紛起身,對這一尊重對手的傳統姿態報以掌聲。這一幕他們永遠也無法忘懷。在東京,吉辛克這位魁偉的荷蘭勝利者向日本人展示出剛柔並濟的威力。自打那時起,他在日本人心裡成了永遠的英雄。
正如我們將要看到的,過分自信、狂熱心理、深深的自卑感以及時而執念於民族地位的想法——所有這些因素對日本現代史都產生過影響,但相較於其他品質,有一種最令其受用:那就是雖敗猶榮時的那份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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