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曼的生命終結在31歲那一年,但一路走來她並不孤單。曾向她表達過愛意的姐夫將她領上革命道路,犧牲20多年後才知道"趙一曼"是誰的丈夫和兒子一直都在牽掛著她,還有假丈夫老曹,以及百歲老紅軍的小姑子、幫她帶大孩子的大伯子……
"川南農王"姐夫是她的引路人
1905年10月27日,四川省北部白楊嘴村(現),趙一曼出生在川南富足的家庭。這是一個大家庭,主人和妻子蘭明福養育了六女二男,趙一曼是女中老么,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父親姓李,她自然隨姓,所以她的法定名字叫李坤泰(字淑寧),改名換姓的"趙一曼"是她後來去東北,因革命工作需要使用的花名。在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時,她改名"李一超",還給自己取了個俄文名字"科斯瑪秋娃"。
大姐李坤俞在趙一曼8歲時嫁給了鄭佑之,這個比趙一曼大14歲的大姐夫不久後變成了五姐夫,因為可憐的大姐英年早逝,只和鄭佑之過了五年的幸福生活,次年鄭佑之續娶五姐李坤輿為妻。
趙一曼故居
1918年,也就是大姐去世的那一年,父親也走了,大哥李席儒成了掌門人。大哥篤信女子無才便是德,13歲的趙一曼離開了學堂。為讀書的事情倔強的她和大哥大嫂槓上了,鬧得不可開交,這時候大姐夫鄭佑之來到了她身邊。
鄭佑之也是四川宜賓人,辛亥革命時就匯入革命洪流之中,護國討袁。袁世凱倒臺後,回鄉繼續探尋救國之路。鄭佑之與惲代英取得了聯繫,兩人書信往來,互相交流思想,研究時政,他的思想境界不斷得到升華、對共產主義的知識不斷豐富。
鄭佑之開導年輕的趙一曼,跟她講外面的世界,跟她講"男女平等的日子快了,我們的國家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青春、充滿活力的趙一曼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對這位姐夫滿滿都是崇拜和敬仰。
姐夫臨走給她留下了全套教科書和字典,囑咐她在家也得堅持自修學習,同時經常跟她寄送一些諸如《新青年》《覺悟》等進步書刊。趙一曼就這樣徜徉在知識和進步思想的海洋中,奮力遊弋,心中充滿希望。
鄭佑之
開放的姐夫看到不斷進步已然長成大人的趙一曼,不知不覺心生愛慕,便表達了和她攜手在革命路上同行的想法。對於這有些尷尬的表白,趙一曼很理智地回絕了,因為自己還小,在她眼裡姐夫是自己的親人和老師。
被"拒絕"的鄭佑之接著娶了趙一曼最小的五姐,他依然堅定地繼續著自己的革命事業。
1922年,鄭佑之32歲,他迫不及待要走進無產階級革命隊伍。這一年,他奔赴瀘州川南師範學堂,見到了神交已久但未曾謀面的川南師範校長惲代英,他們促膝相談,相見恨晚。在惲代英的介紹下,鄭佑之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共宜賓地方組織創建人之一。
姐夫沒有甩下趙一曼這個"好學生"、好姨妹。1924年,鄭佑之通過書信方式介紹趙一曼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那一刻,激動的趙一曼徹底和多年的苦悶和彷徨告別,她發誓要做中國女界的先鋒。
青年惲代英
1926年,在姐夫鄭佑之和二姐李坤傑的幫助下,趙一曼邁出了最為堅定的一步,她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那個富足的封建家庭,考入宜賓女子中學。
也就是這一年夏天,已經是中共四川省委委員、宜賓特支書記的鄭佑之覺得昨日那個小丫頭已經成熟了,便介紹趙一曼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這一年,她也才21歲,此後十年,她毫無畏懼立場堅定地為之奮鬥著。
姐夫鄭佑之更是一直都在她前面奔跑。他創建了數千人的農民武裝——川南農民革命軍。1928年,鄭佑之領導自貢鹽廠和富順炭廠工人運動、榮縣及威遠農民暴動、馬房街民眾抵抗駐軍強拆民房的"馬房鬥爭",影響甚廣,人稱"川南農王"。
當年報紙上鄭佑之被害消息
1931年12月21日,已經調往重慶工作的鄭佑之由於叛徒出賣被捕,被投入巴縣監獄。面對敵人的誘降、勸降,他不為所動。
12月30日,鄭佑之被敵人押著朝刑場走去。他內心平靜、腳步穩健,好像不是去犧牲,而是繼續去執行任務。鄭佑之倒下了,時年40歲。
鄭佑之犧牲後,他的弟弟鄭瑞符將遺體載運回鄉,安葬在鄭佑之1923年創辦的普崗寺平民學校旁。
2011年,一位老同志珍藏了八十年的一張黑白照片記錄下了那一幕。照片上,一名男子橫躺在木板上,胸口中央的彈孔清晰可辨。經過多方鑑定,他就是四川早期中共黨員、優秀革命活動家"川南農王"鄭佑之。
弟弟運回鄭佑之遺體照片
當然,人民沒有忘記,歷史沒有忘記。建國後,人民政府將鄭佑之墓修葺。1985年,又為鄭佑之樹立墓碑,碑文"中國共產黨首屆四川省委委員鄭佑之烈士墓",還建立"鄭佑之烈士紀念碑"。
殺了鄭佑之,還有後來人。鄭佑之為川南革命建立了不朽功勳,更是趙一曼的革命引路人。可以說,沒有姐夫鄭佑之,就沒有抗日英雄趙一曼。
鄭佑之紀念碑
黃埔軍校,她們像男人一樣戰鬥
被鄭佑之引上革命道路的趙一曼徹底被激活,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像姐夫一樣攢足了勁向前跑,她要比姐夫走得更遠。
1926年11月,四川《國民公報》等全國多家報紙登載了《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政治科招生廣告》,而且破天荒地招收女生,喜出望外的趙一曼立即赴重慶報名應考。
如願以償,趙一曼考上了,這一年她21歲,一起考上的還有羅瑞卿、陳季讓(陳毅之弟)、遊曦、胡蘭畦等。當時易幟就任國民革命軍第21軍軍長的劉湘派專輪送他們到宜昌,再換乘招商局"勝利"號輪船到漢口,進入武漢中央軍事政治學校(黃埔軍校第六期)學習。
趙一曼
一個川南妹子剪去了長發,穿上了灰軍裝,腰扎皮帶,腳打綁腿,趙一曼和胡蘭畦、謝冰瑩、宋綺雲、胡筠、曾憲植、黃杰、張瑞華、危拱之等一起英姿颯爽地行進在隊伍中,她們是中國軍事院校的第一批女兵。她們和男兵一樣跌爬滾打、刺刀見紅,成為中國婦女解放的先鋒和榜樣。
這些女學員在校期間,與男學員裝束不同的是:打黑色綁腿,軍服雙袖綴上紅色字母"W"(應該是英文woman的首字母吧)標記。軍校紀律嚴格、節奏緊張,女兵們的表現絲毫不比男生差,趙一曼、胡筠、胡蘭畦、遊曦被譽為"黃埔女四傑",和黃埔軍校一期學員中最為突出的"黃埔三傑"蔣先雲、陳賡和賀衷寒名載史冊。
在黃埔軍校,趙一曼的名字叫"李淑寧",這從當年陳毅與胡蘭畦的對話可以得到應證。女四傑之一的胡蘭畦自從成都一見,就深深地戀上了年輕帥氣有才華的陳毅,進入黃埔軍校,剛好陳毅在軍校政治處工作,他們一別多年在武漢再度重相逢 。
黃埔軍校女生
黃鶴樓下,兩位傾心交談。陳毅詢問胡蘭畦是否加入了黨組織,胡蘭畦低下頭說:"遞交過申請,但李淑寧(趙一曼)要我和陳夢雲離婚並且切斷經濟聯繫才能通過入黨申請。"這裡的陳夢雲乃是胡蘭畦的丈夫,是國民黨川軍軍官,特殊時期黨組織接納新成員非常謹慎。
後來,陳毅還為此事專程找了一趟胡蘭畦所在的黨小組組長李淑寧,想要幫助胡蘭畦解決入黨的問題,但沒有成功。
雖然痴戀陳毅一生的胡蘭畦最後也沒能和陳毅走到一起,但趙一曼卻見證了這場真心愛戀。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反革命政變,唆使夏鬥寅叛變,勾結四川軍閥楊森,企圖裡應外合顛覆武漢國民政府,消滅革命力量。形勢危急,軍校全體同學編為中央獨立師,由葉挺指揮,開赴前線。
黃埔軍校女生
這次從出徵到返校共34天,趙一曼她們和男生一樣不顧生死,浴血奮戰,女學員謝冰瑩在途中寫下的《從軍日記》,記錄下了女兵在戰場上的表現——
"在炮火連天的火線上,女生隊的學員緊跟作戰的男學員部隊,投入緊張的搶救傷員的工作。她們個個勇敢,不顧子彈在頭上尖叫,把受傷的戰友抬下火線,熱情地為他們包紮、換藥、餵藥"。
回校後,中央獨立師番號取消,黃埔軍校武漢分校決定提前結業,趙一曼和所有學員領到了黃埔軍校第6期畢業證書。軍校學員隨後改編成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面軍教導團,乘船沿長江東下,轉道赴南昌建軍暴動。
謝冰瑩的《從軍日記》
船抵九江,教導團遭到張發奎部隊攔截繳械。危急情況下,趙一曼和老鄉羅瑞卿尋機離開,他們約定另闢蹊徑去南昌尋找起義部隊。但此時陸路已被阻斷,趙一曼便買了兩張去上海的船票尋找黨組織。
遺憾的是,晚到半小時的羅瑞卿沒有趕上班船,他只能目送趙一曼隻身離開。可能羅瑞卿怎麼也沒想到,這一別竟然是永遠,直到30多年後,羅瑞卿才搞清楚李淑寧同學的下落。
姐夫鄭佑之把她領進了革命之門,黃埔軍校讓她徹底從富家女變成了一個意志堅定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在這裡,她不斷成長,見識了真正的革命鬥爭,也結識了諸多志同道合的戰友們。
羅瑞卿
異國之戀,革命夫妻僅有一年的美好時光
一路風塵,趙一曼終於從九江安全抵達上海,找到了組織。組織十分珍惜這名年輕幹將,派遣她遠赴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1927年9月,上海吳淞口碼頭,趙一曼和40多名青年黨員一同登上了蘇聯商船。
這批有組織的留學團,每10人編成一個小組,統一行動。趙一曼所在小組的組長是陳達邦,就是這位比趙一曼大5歲的組長成了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心靈相通的革命伴侶。
和趙一曼一樣,陳達邦也出生在湖南長沙富足之家、書香門第。他與任弼時是姑婊親,還是同學。陳達邦的妹妹陳琮英自幼就在任弼時家中長大,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1926年4月,任弼時將陳琮英接到了上海,結為伉儷。
妹夫任弼時和妹妹陳琮英都覺得哥哥是一個值得培養的革命幹部,覺得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招生是個好機會,便聯名寫信到長沙老家,動員陳達邦投身革命,報考黃埔軍校。接信後,按照任弼時指引的途徑,陳達邦考進了武漢黃埔軍校。
青年任弼時、陳琮英
也許這就是緣分。當年趙一曼和陳達邦一個在重慶考場,一個在湖南考場,他們都成為黃埔軍校第六期學員,在武漢短暫同窗。但那時,人多加上男女接觸少,他們最多只是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已。
在赴蘇聯的海上,第一次坐海輪的趙一曼沒能抗住此起彼伏的顛簸,暈船暈得厲害,沿途都在嘔吐。一個多月的航程,對趙一曼來說,那是痛苦的煎熬。
也就是在這艘遠航的輪船上,在這一月的路途中,趙一曼收穫了一份真心真意的愛情。一路上,細心的陳達邦悉心照顧著這位小學妹、"嬌小姐",讓豆蔻年華的趙一曼充滿感激和溫暖。所以,海上一月,對趙一曼而言,痛並幸福著。
異國求學,已經有厚重基礎、天資聰慧的陳達邦,如魚得水,俄語、法語、英語樣樣精通,深得同學們的敬佩,給他取了了外號"陳院士"。
解放後任中國人民銀行印刷廠總工程師的柳溥慶回憶,陳達邦還是中山大學名噪一時的"二十八個半"(即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之一。
歸國後的陳達邦
進入中山大學,對於趙一曼是一次脫胎換骨。她將李淑寧改為"李一超",還取了個科斯瑪秋娃的俄文名。但對於沒有俄語基礎的她來說,學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國革命問題、政治經濟學、遊擊戰爭,講課的多是蘇聯講師,語言是擋在她面前的一道難關。
這一切陳達邦看在眼裡,他耐心地從旁指導,啟發她改變學習方法。就這樣,趙一曼學習成績很快得到提高。互幫互助中,兩顆年輕的心碰撞出更為熱烈的愛情火花,兩個志同道合的年輕人終於走到了一起。
1928年4月,異國他鄉,趙一曼和陳達邦結為夫妻。那是趙一曼31載生命中最為美好的時光,他們共同學習,相互照顧,暑假還一同到克裡米亞海濱休假。
數十年後,陳達邦回憶起和趙一曼在莫斯科時的生活,依然感慨地說——
"那的確是很踏實、很幸福的一段時光"。
但幸福是短暫的,老天爺只給了他們一年的美麗時光。不久,趙一曼懷孕了,嚴寒的天氣,讓本來就有肺病的趙一曼感覺非常吃力。繼續留在蘇聯,自己無法完成學業,更會拖累成績突出的丈夫,趙一曼決定回國。
趙一曼、陳達邦
為了丈夫和孩子,她臥雪回國
看著已有身孕,身體狀況不佳的妻子,陳達邦怎麼也放不下心來,他想一起回國,哪怕只是送妻子回國再返回!但趙一曼堅決不同意,要他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不要牽掛自己。
1928年11月,懷有身孕的趙一曼告別了陳達邦,與五位同志一起踏上了回國的艱難旅程。臨行前,夫妻淚別,陳達邦把身上最值錢的懷表和金戒指給了趙一曼,讓她遇到難處時拿來應急。
這對相處才一年的革命夫妻,雖然有過各種準備和設想,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一走,天人永訣;這一別,後會無期。此後他們遠隔重洋,彼此音信全無,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牽掛,只能在夢中一次次回放那段青春時光。
難怪陳達邦不放心,回國的路苦難重重。為了能夠順利出境,不引起國內敵人的懷疑,他們沒辦法坐火車,只能裝扮成被蘇聯驅趕的華僑難民,被用繩子捆起來,推出國境線,放逐在茫茫雪原中。這一段路,只能步行,腳也凍了,手也凍了,就在雪地上爬……
趙一曼紀念碑
也許是老天要她去直面更為慘烈的鬥爭,要為她留下革命的種子,趙一曼和肚子裡的孩子安全回到了上海。不久,因為組織迫切需要在西南各地往返於上海之間建立聯絡站,趙一曼接受了這個任務,拖著孕身奔赴湖北宜昌。
1929年1月21日,這一天是列寧逝世五周年的日子,也是一個新生命降臨的日子。趙一曼和陳達邦的愛情開花結果了,他們的兒子在宜昌出生,趙一曼給孩子起了個乳名叫"寧兒"。
寧兒,這個名字飽含深情。是對無產階級革命家列寧的致敬,也是對還在列寧"身邊"學習的丈夫陳達邦的思念,更體現了一個母親的愛,因為"寧兒"也是她名字"李淑寧"的最後一個字。
趙一曼沒有給兒子取官名,一直到犧牲,她的遺書中一直呼喚的還是——寧兒!寧兒!寧兒……
話劇中的趙一曼
此時的陳達邦還在蘇聯學習,不久中山大學解散,表現出色、能力突出的他被留在蘇聯,任莫斯科外國出版社中國印刷部主任,專門負責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印刷業務。
異國的他,並不知道,自己已為人父,有了兒子。
直到1942年陳達邦從法國輾轉回歸,才見到已經十幾歲的兒子,但愛妻依然渺無音訊;後來奔赴東北的趙一曼也不知道丈夫身在何處,兒子過得怎麼樣;一家三口天涯相隔,生死茫茫。
應該說,寧兒出生之前是趙一曼短暫生命的上半場,為了自己憧憬的革命事業,為了兒子能有一個更為美好的世界,她將更加堅定地走下去。為了這個目標,她不惜舍下兒子,捨棄生命……
趙一曼和她的誓言
抗日救亡,一歲兒子交給了大伯子
生下寧兒後,趙一曼又被組織調往江西工作。剛到南昌不久,省委機關暴露,在趙一曼母子面臨險情之時,和她假扮夫妻的王宏擋在了前面。他們母子脫險了,可"丈夫"王宏卻當場被捕。
東躲西藏的日子裡,看著可憐的寧兒,趙一曼意識到自己必須做出一個艱難的選擇——革命和孩子,特別是在敵後的地下工作,她給不了兒子安全,甚至連填飽肚子也沒法做到。
作為母親,她捨不得兒子;而作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她只能選擇革命!繼續革命!就這樣,身無分文的趙一曼當了丈夫陳達邦臨別送的懷表,換成了一張"一往無前"的船票,輾轉回到了上海。
陳達邦的妹妹陳琮英(任弼時的愛人)當時在上海中央機關工作,趙一曼跟小姑子表明了自己的決定,商量寧兒的安置問題。陳琮英想到了在武漢開紙印公司的堂哥陳嶽雲,那裡應該是寧兒最好的安身之地。
陳達邦和妹妹陳琮英
陳嶽雲是陳達邦的五哥,早年在長沙開辦紙印公司,北伐戰爭開始,他把公司遷到了武漢。將寧兒送到這裡,其一生活有保障,其二能夠放心,陳、任(任弼時)兩大家族幾十口人天南海北,這裡是聯絡點,日後也好聯繫。
想到才一歲的兒子即將離開自己,想到丈夫連兒子的面都沒有見過,趙一曼抱著寧兒進了照相館,和兒子拍了一張合影,這也是她和兒子唯一的一張合影,也是留給兒子和丈夫唯一的紀念。
她將照片寄給丈夫一張,自己留了一張在身上,還拜託同學寄給了四川老家親人一張。在80多年後的2014年7月7日,四川省委黨史研究室公開了這張原版照片。
趙一曼和兒子
1930年4月,趙一曼和陳琮英一起抱著寧兒,奔赴武漢,把他送到了陳嶽雲家。趙一曼把孩子交給大伯子,轉身離開,她不忍心聽到兒子不舍的啼哭,無法面對這骨肉分離的場景。
就這樣,這個才一歲零三個月的孩子永遠失去了母親;就這樣,此後母子生死兩茫茫。
遠在蘇聯的丈夫陳達邦收到趙一曼寄去的照片,知道自己有了兒子,但此後他就再也沒有了妻子的音信,更不知道在東北將革命弄得轟轟烈烈的趙一曼就是自己牽掛的愛人。
晚年陳琮英
"夫妻"聯手,一起組織大罷工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柳條湖畔,國門洞穿,不到四個月東北淪陷。抗日救亡,刻不容緩,我黨派出大批優秀幹部奔赴東北,趙一曼接到命令,到瀋陽工廠中領導工人鬥爭。
也就是這個時候真正的"趙一曼"現身。她不再叫"李坤泰""李淑寧",也不叫"李一超",她徹底改名換姓"趙一曼"。為了保護家人安全,從此她主動斷絕了一切書信來往。這也是若干年後,沒人知曉"趙一曼"是誰的緣故。
敵後的地下工作,絲毫不敢馬虎,為此趙一曼不斷變換身份,最開始她以瀋陽大英菸草公司和紗廠女工露面,後來又扮成貴婦人、家庭婦女,到了晚上她徹夜刻印宣傳品。
今天的一曼街
1932年秋,趙一曼被派到哈爾濱做工會工作,為了安全和掩護工作,她租住在哈爾濱南崗區一間白俄的房子裡,並和化名老曹的滿洲總工會負責人黃維新假扮夫妻。
1933年4月,"夫妻"聯手,領導了哈爾濱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電車工人大罷工,在東北人民抗日鬥爭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筆。趙一曼也很快被任命為滿洲總工會組織部長,兼任哈爾濱總工會代理書記。
組織工人罷工劇照
1934年3月,哈爾濱地方黨組織遭到破壞,老曹不幸被捕,被敵人秘密殺害,"妻子"趙一曼的身份暴露,處境危險。其實,此時她完全可以選擇撤離東北,到別的地方繼續戰鬥,但她卻選擇了另外一條路。
在東北幾年,趙一曼親眼目睹國土淪喪、人民受苦的屈辱,她決定留在白山黑水,從地下到地面,和敵人開展面對面的鬥爭。趙一曼在當年寫下的那首《濱江抒懷》,就是最好的表達——
誓志為人不為家,涉江渡海走天涯。男兒豈是全都好,女子緣何分外差。未惜頭顱新故國,甘將熱血沃中華。白山黑水除敵寇,笑看旌旗紅似花。
下定決心的趙一曼找到黨組織,堅決要求到哈東遊擊區去,到戰場上去,和楊靖宇、趙尚志他們一樣,用刀槍和敵人較量。這位黃埔四傑之一的英雄豪傑不再是一位地下工作者,她變成了紅妝白馬、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女政委。
趙一曼的《濱江抒懷》
紅妝白馬,女政委叱吒哈東
趙一曼被派往哈東地區珠河縣,任縣委特派員。趙尚志任抗聯第三軍軍長時,哈東就是主要遊擊區,敵人對他恨之入骨。如今又來一個趙一曼,兩位黃埔軍校肄業生,將敵後遊擊戰開展得如火如荼。
進入抗聯隊伍的趙一曼被任命為抗聯第三軍第二團政委。抗聯女戰士不多,而像趙一曼這樣能文能武、能指揮打仗的更是鳳毛麟角,以至於很多人說她是趙尚志的妹妹。趙尚志、趙一曼"哈東二趙"被敵人視為最大的威脅。
當時日偽報紙曾刊登《女共黨趙一曼紅妝白馬馳騁哈東攻城略地危害治安》的文章。敵人連趙一曼的面都沒見過,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彪悍的女共黨竟然是一個身患肺病、身高一米五幾的川妹子。
當年日偽報紙
1935年11月15日,趙一曼所在的部隊被日偽軍包圍。50餘抗聯戰士和300多敵人苦苦奮戰6個小時後,不得不突圍。突圍中,她左腕負傷,滾下了山崖,被戰友轉移到了山溝的一間窩棚。
幾天後,不死心的日偽軍再次組織大部隊搜山,為了掩護部隊撤退,張一曼腿部受傷,一顆子彈穿過了她的左大腿骨。昏迷中的趙一曼她被捕了。
劇照
血染珠河,親人不知她已去
這一年,趙一曼遠在蘇聯的丈去了法國巴黎。1935年5月15日,吳玉章在法國巴黎創辦《救國時報》,調陳達邦去主持印刷業務。《救國時報》在巴黎共前後出版發行了152期,每一期、每篇文稿,都浸透著陳達邦的心血。
《救國時報》大量郵寄至國內,對推動抗日救亡發揮了巨大作用,產生了深遠影響。1935年秋開始,東北抗日聯軍也收到了《救國時報》,楊靖宇"如獲至寶",視為精神食糧。
趙一曼、陳達邦這對苦命夫妻遠隔重洋,她們都在各自的戰線上忘我地為國而戰。可她們卻沒有彼此的消息,趙一曼不知道,這份鼓舞人心的報紙是丈夫遠在法國印的;陳達邦也不知道,自己報紙上東北抗日聯軍浴血抗日的英勇事跡中就有妻子的身影。
《救國時報》刊登抗聯消息
而他們的兒子寧兒此時已經6歲,他也有了自己的官名"陳掖賢",這名字是大伯取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在哪兒,媽媽在哪裡,這也讓這個沒爹沒媽的孩子養成了內向的性格。
一家三人,天各一方。他們多麼渴望能夠在一起,多麼渴望能夠知道家人的消息,哪怕是一封信的問候,一句話的安慰。可這在當時是奢望,他們都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苦苦等候……
遠在苦寒之地的趙一曼此時更在承受著敵人的殘酷折磨,從被捕到犧牲近八個月,敵人慘無人道地摧殘著她,這個鋼鐵戰士也把敵人弄得神經崩潰。
曾審訊拷打趙一曼的日本戰犯大野泰治對這段經歷最有"發言權",他也是槍殺趙一曼的頭號劊子手。大野泰治交待了趙一曼被抓時的情景——
劇照:大野泰治審問趙一曼
趙一曼穿著一件黑棉衣,腰下被血染著,臉伏在車臺上,頭髮散亂,大腿的褲管都被血灌滿了,不斷地往外滲,碎骨頭散亂在肉裡,共有24塊。
敵人沒有絲毫的同情,簡單包紮後連夜突審,但接連幾天的審問,大野泰治毫無所得,他氣瘋了,用馬鞭子抽打、用鞭杆狠戳趙一曼的傷口……幾度昏死,幾度被弄醒,但醒來的趙一曼還是那麼堅貞不屈。
大野泰治認定她是"一個以珠河為中心,把三萬多農民堅固地組織起來的中心指導者",便採取一邊治療一邊審問的辦法。在醫院,趙一曼繼續鬥爭,成功爭取了看守她的偽警察董憲勳和護士韓勇義。
女護士韓勇義把父親留給她將來結婚用的金戒指和呢料衣物換成現金;董憲勳到道外五道街轎房定做了一頂輕便小轎。1936年6月28日,夜色中的哈爾濱下起了大雨,他們租來了一輛小汽車,將趙一曼背出病房,上了車。到了文廟,又將不能行走的趙一曼扶上轎子,一直向東奔去。
話劇:趙一曼在醫院爭取韓勇義、董憲勳
6月30日早晨,他們走到距抗日遊擊區只有20多裡地的李家屯附近時,被日偽警特追上,又落虎口。27歲的董憲勳受刑過重,死於獄中;韓勇義也受盡折磨,在多方努力下,7月8日得以釋放,但遺憾的是,她已被酷刑摧垮了身體,29歲逝世。
再次落網的趙一曼遭到了敵人更瘋狂、殘忍的刑訊,烙鐵燙、灌汽油、施以電刑……這些罪惡至今都記錄在檔。所有的手段用盡,所有的酷刑用遍,一切都是徒勞,他們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1936年8月2日,日軍將趙一曼綁在大車上,在珠河縣城"遊街示眾"。走到小北門外的草坪中央時,被拉下車的趙一曼昂首挺胸,她倒在了罪惡的子彈下,年僅31歲。
趙一曼臨終遺書
妻子沒了,身處法國的丈夫陳達邦不知道;母親沒了,遠在武漢的兒子陳掖賢不知道;好妹妹沒了,遠在川南的姐姐們不知道……巾幗英雄只留下了一個偉大傳奇的"趙一曼",只留下兩封給兒子的遺書,一遍遍地呼喚著寧兒——寧兒——寧兒————
下篇《漫漫尋親路:犧牲20年,無人知道她是誰》
少將美女:蹲德國牢,為高爾基引靈;無視楊森求愛,痴戀陳毅到老
童養媳陳琮英:緊跟丈夫,裹小腳走過長徵路;羊圈生女,產後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