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去了一趟迪士尼樂園,不是為玩刺激超爽的各種遊戲,而是想驗證一下「高峰」管理。
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迪士尼樂園把所有員工,從扮演米老鼠、唐老鴨的,到售貨員、清潔工都叫「演員」。所有的人,在一起為遊客編織一個完整的夢。為了讓每一位遊客達到完美的高峰體驗,他們制定了嚴苛的規定,比如對扮演米老鼠演員的要求是,你不能只扮演米老鼠,你必須就是米老鼠。只要有遊客在,演員就不允許把頭套摘下來。
說來慚愧。小時候我生活在鄉下,伴隨童年的除了父親手中的黃荊棍,更多的是鐵環、煙盒、石子、杏仁……20世紀80年代末,鄉村通電了,家裡卻買不起電視。待我走出鄉村,已然長大,對動畫片不再「感冒」。所以,儘管米老鼠和唐老鴨誕生都快百年了,我卻一次也沒看過——哪怕是在電視上。當然,更不知道米老鼠還分男米奇和女米妮。
那日,我以為我淡定的心,能抵抗世俗熱鬧的誘惑,哪知一到迪士尼門口,同樣被激情和尖叫點燃。
米老鼠造型實在太乖巧,不,可愛!對,只有可愛才能準確表達我第一眼的直觀感受。眼前,一個身穿唐裝的米老鼠,高約一米六七,鼻子小小的,嘴巴大大的,圓圓的眼睛差不多佔了臉部的三分之一,左右各三根睫毛,齊刷刷向上,痛快淋漓地彰顯著老鼠的頑皮和機靈。
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一個可愛的孩童。
後來我從上海回來,不經意讀到關於米老鼠的文章,才知道米老鼠的設計,果真有一種「幼態持續」的理念。
簡單地說,就是長不大。米老鼠誕生九十多年,每一年都是「小乖乖」形象。保持幼態的米老鼠,看起來更乖巧,也更符合觀眾的期待。
人很多時候是看臉說話的,喜歡讓人產生憐愛的事物是人的本性。有些動物長大後與小時候形成強烈反差,由此體驗了一把天上地下的待遇。德國的柏林動物園,曾有一隻新出生的小白熊,實在是太可愛了,每個人都沒有辦法把眼光從它身上挪開。很多電視臺都過來拍攝關於它的片子,柏林市的市長每天都要看看它,還有一位部長主動向動物園要求,要做小白熊的監護人。可一年之後,小白熊長成100多公斤的「小夥子」了,再也沒有幼年時圓滾滾可愛的外形,一下子就被人冷落下來。
現實中的老鼠,也經常被攆得鼠竄狼奔。
小時候,每逢正月十二,我和幾個堂哥堂弟會拿著舀水的木瓢,手持木棍,在房前屋後轉悠。堂哥領頭喊:「十二夜,敲破瓢,敲起老鼠不長毛,生一窩,落一窩,落它一個光窩窩。」待到最後一句,我們一起把木棍插向柴堆,一起吼:「落它一個光窩窩!」
在家中,父親發現老鼠身影,天明趕集必定要買回老鼠藥。後來怕雞呀、鴨呀中了誤傷,便買回老鼠夾,丟上一點苞谷做誘餌,放在老鼠出沒的洞口,只待第二天打掃戰場。
說來奇怪,老鼠這傢伙儘管招人恨,但卻是文藝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元素。《聊齋志異》中,人鼠相戀的故事寄託著書生的美夢;《三俠五義》裡,五位英雄全部冠以鼠名,老鼠成了俠義的化身。除了米老鼠,人們還把老鼠和貓作為歡喜冤家搬上銀幕,讓全世界的億萬兒童,再次見證了老鼠的機靈。
無疑,老鼠是靈性的。它嗅覺敏感,身體靈巧,穿牆越壁,行走如飛。這一特性,被某些國家的人們發掘,老鼠成了排雷英雄,成了診病高手。事實上,老鼠為人類認識自己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它的基因與人極其相似,為此,在實驗室它替人類先行嘗試了疾病生成和治療的痛苦,也為心理學家的某個結論提供了有力佐證。
但為什麼現實中的老鼠人人喊打,而藝術化的米老鼠如此讓人喜歡?
忽然想起一個「憨兒」概念。所謂憨兒,說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一腦子道德觀念,頭腦簡單,一看到不道德的現象就衝上去打抱不平。很多影視文學作品中都有過這樣的「憨兒」,比如金庸筆下的郭靖,王寶強飾演的唐仁……這樣的「憨兒」,給人樂趣,讓人歡喜,不用防備。事實上,他們一個個心如明鏡,洞察秋毫,能力出眾,大智若愚,知道怎麼憨,什麼時候憨,憨到什麼程度。
回想米老鼠,它大大的眼睛,壞壞的微笑,表現出來的就是「憨兒」般的特質,本質上還是老鼠,人對它的態度卻迥然。現實中的老鼠一看就賊精賊精的,讓人心生防備。一樣是老鼠,卻因外在形象、行為不同改變了命運。當然,這話有些偏頗。
從老鼠到米老鼠,是不是暗含了人類一個認識上的潛規則?那就是——要讓人接納,最好有一張愚忠的臉,天使的笑,而不必把尖酸刻薄寫在臉上。或者說,即使我們擁有卓爾不群的內心,也要用美好的方式表達。
是不是呢,還是有些不敢確定。
(廖天元/文 刊於燕趙都市報2019年7月29日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