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合店巷
◎劉澍
在張家口上堡一帶,明德北街的西側, 有一條恬靜的南北小巷———三合店巷, 其北連東西走向的古宏大街, 南通西北東南走向的西沙河大街, 長約500米。
我最早到過三合店巷,大約是在1985年。是年, 在三合店回民小學參加河北省自學考試。只記得三合店小學的大門是磚砌的圓門洞, 附近還有印染廠。巷子沒有現在寬,巷子的概貌不記得了。
2004年,我家搬至三合店巷,準確地說,是後三合店巷。在三合店巷靠北西側, 還有一條彎斜通向古宏大街的窄巷, 名曰後三合店巷。
一個城市的街巷,特別是歷史有些久遠的城市, 其街巷名都會有自然的、 或某一特定社會環境下的歷史印記。我在後三合店定居一段時間後,就三合店的由來, 問詢上了歲數的土著居民。有的說,是清朝嘉慶年間有人在此開了一家車馬大店, 名曰三合店。為啥叫三合店?不知道。問一姓陳的老人,他說, 早年這裡開了一家鏢局,名曰「三合店鏢局」,後來這巷便叫三合店巷了。哪三合,也不清楚。又過了數年,一個偶然的機緣,我在本市新華后街舊書攤上買到一本 《張家口文史資料》, 繼又獲得友人贈書《大境門史話》, 這兩本書中記述了張家口市上堡三合店巷名的由來, 還有故事淵源。
山西榆次東陽村人安定四,原名安晉元,從小在家鄉跟從武師練成一身硬功夫。據傳,清朝中期,八位少林名師採集太極、八卦等八門拳術精華, 研議出一門拳術,取名公議拳。安定四便是公議拳的第5代傳人。光緒年間,安定四經友人介紹來到張家口開設鏢局。取武術界中「心與意合, 意與氣合, 氣與力合」的說法,命名為「三合店鏢局」,專為錢莊、票號押運銀兩及貴重物品。鏢局保山西的鏢,也保山東、綏遠、熱河各路的鏢。安定四武藝高強, 廣交武林高手, 鏢局中保鏢們也是個個精通武術, 武藝了得。《鏢局春秋》記載:清朝時期, 全國各地較為出名的鏢局有30多家,而最著名的、業務範圍最廣的、通行全國的有十大鏢局, 張家口三合店鏢局是十大鏢局之一。
三合店鏢局所居之巷, 人們便稱其 「三合店巷」了。
我徜徉在三合店巷,想像當年鏢局院落之構狀,鏢師們練武之情景。無鏢活時,他們在院裡練功。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 執轡如組。使拳無影,使器如風。有鏢活時,鏢師們執著兵器, 有鏢師扛起織有「三合店鏢局安」六字的大旗,凜凜出徵。
現今的三合店巷,路加寬了。西側靠南的通勝德也開出一條東西小街,更為三合店巷增添了興隆。商鋪一家挨著一家,開文具店的,開書店的,開門診的,開藥店的,開旅行社的,開房屋中介的,打字複印的,美容理髮的,辦舞蹈班的;賣日用百貨的,賣菸酒的,賣電動車的;搞電焊的,修電機的,修汽車自行車的,做塑鋼門窗的。還有面鋪,肉鋪,菜鋪,早點鋪,燒餅鋪,飯館有十數家。店鋪外還有流動小車, 賣煎餅、手抓餅、雞蛋灌餅等。商鋪飯館的字號也有以「三合」冠名的,有標「三合蔬菜店」的,有稱「三合爆肚」的,有冠「三合私房菜」的,有名曰「三合菸酒專營店」的。
夏秋季節, 下午5點許, 開燒烤的飯館早早在店外擺開桌子,待傍晚,賣小吃,燒烤羊肉串、青椒、饅頭片等等。小吃,就是毛豆,酸菜,花生,釜大豆、豆腐皮豆腐乾豆腐筋啥的。幾十張飯桌, 來吃的客人多為30多歲至50歲左右的,精力充沛,胃口好。工作一天了,邀幾位好友,東南西北地扯聊, 也評評國家大事, 一直吃說到燈火通明。
三合店巷是個小巷,但張家口所轄區縣特產,在這巷子裡大多能買到。壩上莜麵麻油, 崇禮土豆大蔥,懷安燻肉豆腐皮,蔚縣涼粉小米, 陽原驢肉豆腐乾。深夏,萬全縣又甜又沙的西瓜也上市了。到了秋天, 懷來涿鹿的水果擺在了馬路牙邊。中秋季節,宣化葡萄珠珠串串, 一嘟魯一嘟魯地擺在了人行道的車架上。
白日, 有居民到商鋪或地攤購買用品,或蔬菜,或米麵,或其它食品。居民們在巷裡遇見,認識的,互相問詢著,打著招呼。老街坊們見了面還要多站一會兒,拉一拉家常。
三合店巷的老人們,拿著棉墊, 或帶一小凳馬扎,幾人一群,幾人一組,坐在商鋪門前的臺階上、花池的圍牆旁,聊往事,說今日;或數位圍一圈,打撲克,下象棋。悠閒的,還有路旁楊樹上的麻雀。一次,見楊樹的枝條上, 臥有五隻麻雀,兩隻在梳理羽毛,兩隻在吃著樹葉上的什麼,還有一隻,在閉目養神。太陽照著它們,暖暖的。
我感覺出這小巷的溫馨、恬靜。感覺小城小巷的鄰裡關係,與小鎮相似。我在這裡用了「恬靜」一詞,這是在三合店居住十數年的自我感受。一是在這鬧市裡的一隅,安靜;由安靜引出小巷給我的第二個感受:令人心神安適;三是淡然。駐足北望,舉目正對西太平山崖頂的朝陽亭。三合店與西太平山這樣的相近,其氛圍淡然,那是自然的事。我常到西太平山去,拜訪那裡的山石、草木,接受它們淡然的天性對我的浸潤, 也使自己心田微弱的詩苗不致枯萎。
一天, 我在三合店巷閒逛, 見有人在馬路邊擺著一溜口袋, 裡邊分別裝有小麥、莜麥、芸豆、黑豆、高粱、薏米、小米、黃豆等等,我俯身觀賞,心裡想,我可以之寫出一首詩,詩的題目就叫 《這分明是把田野的詩章擺在了城市街頭》。數月後,寫出了這首詩,其中三段是這樣寫的:
纖小的麥粒,
你是靜安的淑女嗎?
你可是田野蕩漾的海,
一束束麥芒,
匯集成金色的海浪。
金黃的南瓜,
凝結著一寸寸光芒,
瓜心裡擁擠的種子,
那是太陽把她的天使珍藏。
一粒粒玉米,
讓我想起田野裡
一株株挺拔的少年。
秋陽下,你們又像如
懷抱嬰兒的母親一樣。
平常的日子裡, 有庸碌,也有詩意。生活簡素,會在平淡的日子裡隱現出詩意的美。後三合店巷的幾十間平房裡, 住著平民百姓,拉板車的,幹泥瓦活的,打零工的,靠給人挽邊縫紉生活的。靠縫紉生活的這家, 居後三合店巷的拐彎處,其院逼仄,門口堆著花簍,花簍裡盛著土,栽種花卉。牆頭上放著幾個舊臉盆,盆裡置土種花。種養著紫茉莉、旱蓮、黃菊、沙蓬花等。沙蓬花, 花朵小,但濃豔,給這平淡的生活增添了鮮活的色彩;紫茉莉, 我們當地人又稱做飯花、燒火花,意思傍晚做飯燒火時,它便綻放花開。做飯花、燒火花,這名字有煙火氣, 暖人心。這些生命,一點一點生長,也使人心與其感應著,舒張著。直至開出鮮豔的花來, 也開出一簇簇生活的希望,同時, 也為這貧簡的生活平添了幾分詩意。
這詩意在大地上潛蘊著。
天空呢?三合店天空的詩意明朗和暖。
每年到穀雨節氣,我就盼著燕子歸來。看燕子飛翔, 感覺它們是在天空書寫詩章,生命的詩章。幾十隻燕子在三合店這片天空追逐滑翔。它們飛翔如箭, 我看它們要撞到一起了,但又見輕盈地分開。每天上下班,走進三合店巷,我總要在巷裡駐足幾分鐘,懷著親敬的心境,默默地仰望飛翔的燕子。雖是在小城的街巷, 有時竟想起陶翁鄉野的詩句來: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三合店的清潔工老馬,他告訴我,這些燕子是野燕, 在印染廠舊廠房房頂的瓦下住著。穀雨來,秋分走, 這期間要生兩窩小燕子。老馬說,他家住城郊永豐堡,住平房,屋簷下有燕窩, 已孵出一窩小燕兒了。說這話時,老馬滿臉的幸福。
數年後, 後三合店巷的平房拆了, 在原地豎起了高聳的樓房。我祈禱,這幾間原印染廠舊廠房不要拆。燕子要來, 燕子年年來。若將這片舊廠房也拆了, 南來的燕子在三合店便無家可歸了, 從此三合店的天空便不再有燕子飛翔了。我會感到很寂寞,感覺生活缺失了什麼, 儘管三合店巷的商鋪眾多———生活好像什麼都不缺。
我們人類、 個體或組織,不論幹什麼,總以人類(或自我) 自身需求為中心。如建築,拆去平房,建造高樓, 想過怎樣讓燕子安家嗎?如農業,年年使用農藥, 浸入糧食作物、蔬菜, 殘害鳥兒及土壤裡的微生物,汙染著地下水,同時,也傷害著人類自己。
由三合店之三合,油然想起人與自然的關係,想起人在自然中應所處的位置來。我們人類、個體,或人類的組織, 在做計劃時,在規劃藍圖時,在大自然面前行為操作時, 總以人類為中心。其實,這人,應是敬畏天地自然的人,而不是僅僅由自身生理欲望集聚合成的人。這樣,天、地、人三者相依相生相合,我們人類社會,我們的生存環境方會是生態和諧的,人類的路,方會久長。
天、地、人,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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