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一早從日本金澤乘空蕩蕩的JR列車到蘆原溫泉站。一出站，漫天大雪像棉絮一樣飄飄揚揚，打扮著這座神奇的動漫小鎮。日本有一部人氣很旺的動漫電影《歌牌情緣》，男主角棉谷新就是出生在蘆原溫泉街。我按升龍道的旅遊指南，轉乘巴士去一個叫作東尋坊的地方，那裡有自然界罕見的海邊柱狀巖石峭壁。這種珍稀柱狀巖石，像幾何積木嶙峋，形成五角形或六角形的柱狀節理，只有在日本東尋坊、韓國濟州島、挪威西部海岸三處生存，鬼斧神工，氣勢雄偉。
鬼斧神工般的柱狀節理
日本靠海的北陸地區，氣候多變。剛才在蘆原溫泉街飄起鵝毛大雪，到了東尋坊卻成了下冰粒子。我躲在海邊觀光店的屋簷下，似冰雹的冰粒子打在雨棚上噼裡啪啦響，落在巖石上像晶瑩珍珠般滾動。片刻，冰粒子停歇了，我趕緊踏上柱狀巖石峭壁，觀望烏雲籠罩下的浩淼大海。瞬間，平靜的海面上突然出現龍捲風，一道旋轉的水柱從海裡升騰到空中，這是罕見的龍吸水現象，由劇烈的氣候氣壓造成。我一閃念，是馬上逃？還是趕緊拍？氣象記載中有龍捲風把人馬車船卷上空中的恐怖記錄。此時，來不及絲毫猶豫，我依然站在原處，腳沒有離開海邊巖石，用照相機變焦推近拍海上龍捲風。奇怪了，這海上龍捲風越卷越近，旋到眼前幾百米的海面打住，龍吸水化成一陣青煙白霧，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海上龍捲風
東尋坊這個地名有個出處，傳說平泉寺裡有兩個僧人，一個叫東尋坊，一個叫真柄覺念。兩個和尚同時愛上了一位越前美女。有一次，他們在懸崖上設宴，真柄覺念嫉妒心起，趁其不備將東尋坊推入海中。從此，東尋坊的怨靈每逢忌日乘雲騰霧從平泉寺趕來，興風作浪，濤聲如雷，傾訴幽怨。莫非這龍吸水是東尋坊又一次顯靈？
到東尋坊遊覽，玩的就是心跳，排列有序的柱狀巖石，背陰處積著殘雪，像一個個白色的魔方平面。在滑溜溜的柱狀巖石上，要小心翼翼地踩穩後，才能跨向另一個格子巖石，千萬不能打滑墜落。在柱狀巖石峭壁盡頭，我低頭看直下的海面，海浪拍打礁石，水珠飛濺，海水積聚在巖礁縫隙間，像打蛋花一樣呈泡沫狀，又被強風吹散飛舞到空中，形成神奇的波花奇觀，容易使人產生幻覺。
陡峭巖石沒有柵欄，邊上卻有著一個標語牌：「想一想親人的臉、朋友的臉」。原來，東尋坊是日本知名的跳崖自殺點。這塊標語牌用溫馨的語言，組成第一道輕生勸阻線，用親情和友情來挽回輕生者。
東尋坊街景
當地有個退休警察茂幸雄，義務組織了一支生命守護隊，和臨近三國漁港的志願者輪流巡邏，展開預防自殺的救命工作。茂幸雄和義工每天拿著望遠鏡在嶙峋巖壁上眺望，每當發現有神情恍惚的人在懸崖邊徘徊時，他們主動上去打招呼，和聲柔氣與其聊談，然後勸回輕生者。
東尋坊通往海邊的樹林裡，裝有紅外線傳感器。夜間無法巡邏時，如有人企圖跳海，傳感器就會發現目標。樹林裡隱藏的揚聲器，自動發出女播音員的溫柔錄音：「怎麼了，別想不開」「請等一下，馬上就有人來」，勸解輕生者離開危險地帶。當地警署和生命守護隊實時接收到報警信號，警察和義工很快趕來救助，這是東尋坊第二道全天候防線。
險峻懸崖邊上有一座電話亭，裡面小平臺放著一個小花瓶，擱著電話冊和就業指導書。小盒子裡放著電話卡和好心人留的一些硬幣，留言「請在你離開之前，致電你的至親」。想讓輕生者最後再和親人通一次話，也許一個電話就能讓萬念俱灰的人回心轉意，改變絕望尋短的念頭。綠色電話機旁邊，粘著「珍惜生命！諮詢請聯繫坂井警察局」紙條，張貼救護車、心理諮詢機構、生活救助申請熱線的一連串電話號碼，提示如有困難和危急情況，可以及時請求援助。這是東尋坊第三道救命防線。
溫馨電話亭
電話亭裡貼有報紙：「真心誠意幫助你」，報導了東尋坊成功救助不少輕生者的新聞。溫馨電話亭貼了一首詩：「請你慢慢地走，人生旅途中不僅僅有辛苦，也有迷茫和孤獨的時候。但是請別忘記，你不是一個人，一定有人會來幫你的。請傾訴你的辛苦吧，請傾訴你的痛苦吧。再聽我的一句話，你在努力一下，不要放棄！我過去也是這樣的，沒關係，你不是一個人。」這首詩歌是一個過來人的真誠心聲，非常打動人心。日本社會提倡對於人的體諒，風雲變幻的海邊，讓孤獨人有個知音，讓受困者得到幫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電話亭就是苦海沉船的救生艇。
（攝影：何萍。題圖為東尋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