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
題記:陝西韓城市党家村,崛起在明末清初的社會大變革,衰落於清末民初的時代大動蕩,在改革開放、特別是撤縣建市二十年來亙古未有的歷史變革中,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鄉村,一躍成為國際國內知名的旅遊聖地,被譽為&34;。旅遊來訪者絡繹不絕,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它在展示東方建築神韻的同時,弘揚了中華民族的傳統文化,弘揚了關中的人文精神,弘揚了秦商的奮鬥歷史……這裡記述的是發生在党家村的真實故事……(張昌)
興建山陝廟
富裕起來的晉陝商人們,為了感謝上天的庇蔭,決定在賒旗鎮集資興建山陝會館,作為他們接客迎仕、商賈聯誼和同鄉集會的場所。當然,更重要的是利用傳統的地域觀念,把商埠中同鄉仕商聯合起來,與異域商人競爭,並抵制官府的肆意壓榨。
山陝會館又名&34;&34;。當工匠們問修建什麼樣式時,財大氣粗的晉陝商人甕聲甕氣地回答:就照京城故宮的樣子蓋。當然,面積比故宮稍小一點。事巨用廣,工大費奢,&34;,連燒磁磚用的瓷土,也專程從山西馱來。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興建,經嘉慶、道光、鹹豐、同治至光緒十八年(1892年)竣工,歷時136年,耗銀百萬餘兩。佔地面積7700多平方米,坐北向南,層層疊疊,蔚為壯觀,造型奇特,氣勢恢宏,備極殊麗,木石磚雕刻精妙絕倫,集中外建築雕刻之精華,堪稱全國一絕,有些地方還勝過故宮。既雄偉壯麗、雍容華貴,又挺拔剛健、典秀大方,給人以藝術整體美的享受,當然,這中間隱晦地折射出了韓城文化,足以說明當年秦商、特別是党家村商人在賒旗鎮的舉足輕重。
山陝會館全部殿宇為木結構建築,有琉璃照壁,東西轅門,鐵旗杆,懸鑑樓,鍾、鼓樓,東西陪殿,東西長廊,大拜殿等,分前、中、後三進院落,布局完整對稱。
走進東西轅門便是會館的前院,南面正中是座五彩繽紛的琉璃照壁(又稱九龍壁),高15米,寬13米,單簷硬山頂,是用1000多塊彩釉大方磚砌造起來的。壁的兩面飾有精巧剔透的&34;&34;&34;等圖案,中間最大的圖案是反映韓城風情的&34;,給人以奮發向上的意境。
前院中央有一對白石雕獅,獅前有一對凌空而立的鐵旗杆,高28米,重5萬餘斤,杆上巨龍盤繞,杆頂仙鶴展翅,栩栩如生,鑄工極其考究,雖經幾百年風雨剝蝕,仍然完好如初,杆的底座鐫刻著金火匠的名字:&34;。人們知道旌旗在國家、軍隊乃至一切行業中的作用,也知道党家村的先祖來自朝邑(今大荔縣),而至今在党家村的民居中,仍有一個叫&34;的老宅,據說當年大門口豎立著兩根高大的木質旗杆,杆上常年旌旗飄揚,而固定旗杆、中間鑿有深洞的青石墩,至今還留在原地。賒旗鎮的鐵旗杆、党家村的雙旗杆院,這冥冥中有什麼聯繫,現代人就不清楚了,使用朝邑的工匠鑄造旗杆,是純屬偶然巧合,還是有意而為,就不得而知,當然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來自党家村的商人在賒旗鎮是相當有發言權的。
說起鐵旗杆,還有一段精彩故事。
山陝會館建成後,寬餘一些銀錢,商人們遂決定再作一對鐵旗杆,&34;。按今天的話說,就是標誌性建築。如此巨大、精美的旗杆,當時的冶金技術不可能採取冷扎、焊接等工藝,只能事先做好模具,用生鐵澆灌。而固定模具以及施工通道只能用黃土從底層一尺一尺堆壘,工程繁雜、精細,容不得半點差錯和懈怠。
當年,山陝廟前,幾個生鐵爐子高高矗立,壯勞們輪換著抽拉風箱,添加煤炭,爐火熊熊,鐵花四濺,工匠們光著膀子,抬著鐵勺,吼叫著,奔跑著,爭分奪秒向孔裡澆鐵水……一丈高再加一次模具,再堆壘一層黃土……這與其說是施工,倒不如說是給晉陝商人做廣告,我不知道先輩們在科學技術如此不發達的當年是如何確定標高、測定垂直度,如何使兩桿的高度、圖案達到一致,但是,晴空傲立的旗杆向人們昭示了一切。當然,這中間還有一個當時的人們不可能知道的科學道理,就是鐵旗杆起著一個避雷針的作用,保護著周圍建築物免除雷電的襲擊。據党家村88歲的黨風洲老人講,一到一馬平川的南陽,隔十幾裡就能遠遠望見懸鑑樓的屋脊、遠遠望見鐵旗杆。而當年不遠處挖黃土的地方,則變成了一個碩大的池塘,至今猶存。
鐵旗杆向北便是懸鑑樓和鍾、鼓二樓。懸鑑樓高30米,為三重簷歇山頂式建築,環樓上下布滿精美的木石雕刻圖案,正中懸掛由明末書法家,號稱&34;的山西籍傅青主書寫的&34;匾額。這是一個戲臺,兩邊對聯:&34;&34;。樓的兩側是八角騰空、兩層起架的鐘樓和鼓樓,今日仍掛著一噸重的大鐵鐘與一面大鼓。
穿過鐘鼓樓進入萬人庭院,全用一尺見方的青石鋪地,兩旁是東西陪殿,院中一條甬道,直通大拜殿。這是會館的中心正殿,高34米,殿前立著一座三間四柱式石牌坊,被稱為&34;。通體滿布山水、人物、禽獸等圖案40多塊(面)的石雕,幾乎集中了線雕、浮雕、透雕、圓雕等所有石刻雕鑿技法。尤其是一石兩面透雕,圖案構思巧妙,雕刻刀法精湛,所有雕品均玲瓏剔透,通過不同的角度、光線,可透視出形象的立體感和空間氣氛,被中外專家推為古今石雕藝術之典範。
大拜殿分前後兩殿,前為宴會廳,雕梁畫棟,粉壁彩屏,後殿原有木刻透雕&34;,現為供奉關羽塑像。前後殿中間及四周殿簷布滿&34;&34;等神話故事的雕刻圖案,雕工細膩、精巧,在木刻藝術上具有獨特風格。馬王殿、藥王殿陪襯在大拜殿東西兩側,西殿供奉馬王爺,東殿內供奉唐代著名醫學家孫思邈,這從側面反映了當時賒旗鎮的南船北馬和山陝商人把藥材作為&34;生意。
當年遇到喜慶節日,香菸繚繞,金鐘齊鳴,大庭內人頭在攢動,戲臺上演出秦腔、蒲劇,同州梆子……東西陪殿二樓的包廂裡,擺滿山珍海味,有身份的商人陪官員們一邊看戲,一邊吃著家鄉菜,喝著西鳳酒……板胡激昂,絲竹和弦……舞臺上演員輕歌妙舞,情真意切,字正腔圓,漸入佳境……舞臺下觀眾側耳恭聽,聚精會神,如痴如醉……秦人秦酒秦韻秦曲,痛快滋潤酣暢淋漓,猶如置身家中……
整個山陝會館突出了關羽的&34;,這也是商家所提倡的,大拜殿北面是會館的最高建築春秋樓,因關羽&34;而得名。樓東西寬40米,進深34米,高38米,由48根擎天大柱凌空撐起,飛簷建瓴,巍然屹立,象徵著關羽忠心昭昭,義薄雲天。民間至今流傳著&34;的歌謠。
鹹豐七年八月(1857年),捻軍攻佔賒旗鎮,進行了一場大劫殺,綠營、鄉勇、商家拼死抵抗,山陝會館損毀嚴重。最後,商人們退守到春秋樓,憑險據守,捻軍久攻不下,傷亡不少,頓時惡氣橫生,有人大喊:&34;把被子蘸了桐油,用鐵絲纏到柱子上,舉火焚燒,樓上哭聲連天,大火整整燒了七天七夜,遠在九十裡外的南陽城都能看得見。最後一聲巨響,一代名樓從此灰飛煙滅。後來的晉陝商人卯足勁總想在原地重建,終因戰亂不斷,財力匱乏而未能如願,僅存遺蹟供人憑弔,空留幾多唏噓,幾多惆悵。
當年山陝商人足跡遍布全國各地,所到之處,如蘇州、上海、漢口、亳州、天津、聊城、廈門等,修建了許多會館、戲樓,特別講究,極盡奢華,數量以河南最多,周口、開封、洛陽、社旗、北舞渡等地的會館至今猶存,其中以河南社旗、京杭大運河西岸的山東聊城的山陝會館最為著名,而規模最大、現保存最完好當屬社旗的山陝會館。國家多位權威古建築專家均對社旗山陝會館給予高度讚譽與評價,&34;&34;,被公認為&34;,它從側面為我們研究先輩的經商歷史以及對文化、建築、民俗等方面的探討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尾 聲
18世紀末,中國封建社會達到了頂峰並開始走向沒落,不到幾十年,中國由一個洋洋自得的天朝大國急劇墜入落後挨打境地並一蹶不振,徹底改變了在世界格局中的地位,突如其來的變故使賒旗鎮的商人們始料不及。
19世紀末期,賒旗鎮遭受了幾次大的撞擊,先是海禁開放,海輪從滬杭直達京津,進而到達俄羅斯,運力低廉。其次,由於自然和人為原因,唐白河水量減少,難以走行大船。第三,19世紀中葉,激烈的社會衝突,一次又一次蹂躪著中國社會,蕩滌著已有的經濟秩序。太平天國、捻軍起義、陝西境內的回民起義等,戰亂不斷。兵伍所及,&34;&34;,經濟上更是&34;。即便如此,賒旗鎮的商人還是奇蹟般地重整旗鼓,東山再起,絕處逢生,艱難撐持。
在清朝二百餘年社會的高度繁榮穩定中,當年陝西特別是東府渭北各縣類似党家村成型的村落和豪宅大院比比皆是。富裕起來的党家村人花重金在家鄉這塊彈丸之地反覆打造了一百餘院美侖美奐的四合院,享受最時髦的用品,過著天堂般的生活。第一次鴉片戰爭後,極具憂患意識的党家村在村後高臺建造了堅固的泌陽堡,購置了先進的大炮看村護寨。
幾年後的同治年間,陝西爆發了著名的回民起義,在殘酷的民族仇殺中,東府渭北各縣損失尤甚,整村整村的人被殺,大片家園夷為平地,毗鄰党家村曾經繁華的郭莊被回民燒成了一片瓦礫堆。&34;憑著許多的先進大炮,党家村多次轟走了前來襲擾的回民義軍,在戰亂中艱難地保住了這塊瑰寶。而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災害中,大饑荒使党家村的眾多的牌坊、哨樓、廳房等建築被拆毀,元氣大傷。
辛亥革命後各省自治,隨後是曠日持久的社會動亂、軍閥混戰,豫西的匪患兵災為全國之最,地方不靖,&34;,商業難以開展。最致命的是京漢、隴海鐵路的先後開通,以及隨後出現快捷便利的公路運輸,賒旗鎮的商業中心地位大受衝擊,&34;。九省通衢的賒旗鎮迅速變成了又髒又破的小城鎮,猶如美豔的少女墮落成為棄婦……雖然1923年晉陝商人再次集資重修會館,並敕石紀念,以圖重展雄風,但畢竟江河日下、無力回天,而此時的鄭州,已由不知名的小鎮一下子躍升為通都大邑,交通對經濟和城市的發展起著生死攸關的作用。
韓城自古重視科舉,讀書經商全為致仕,此時党家村素質好的子弟大多發奮在科舉路上,對商業的發展造成負面影響。在社會劇烈轉型時期,党家村的商人們已沒有先輩們創業的勇氣,又缺乏資金,生意一落千丈,加之個別的還嗜好大煙,時不時賣地、出售商鋪。據黨風洲老人講:1932年前後,他在賒旗鎮生活了四年,生意不好,盜匪橫行,綁票打劫屢見不鮮,有錢人不敢置地,有地的賣不上價錢,地反倒成了累贅,雖然後來龐炳勳的四十軍前去剿匪,但軍隊比土匪更甚,派款要糧,敲詐勒索,各路盜賊趁亂搶劫、兵匪一家掃蕩街市沒完沒了,商人無力應付,紛紛撤離,党家村在河南的生意徹底衰敗。
賒旗鎮從開埠到衰落,前後歷時不到三百年,商賈重利輕文,當文人騷客初涉賒旗鎮時,它已開始衰敗,而衰敗起來竟是如此迅速,以致都沒有留下更多的史料。只有金碧輝煌的山陝會館倔強地傲立在那裡,向人們訴說著昔日的繁華……(張昌)
(完)成文於2002年,發表於2004年第15期《龍門》雜誌及相關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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