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裡的新兵一個個地離開,我望著漸漸空曠的操場,焦慮、躁動擠滿了五臟六腑。這時來了個黝黑精幹的老兵,目光像一挺機槍一樣在隊伍中四處掃射。突然,他眼睛盯住了我右手提著的上海牌灰色旅行袋。他用手拍拍袋子問我:「小夥子,什麼文化,裡面裝的是啥?」「報告班長,高中文化,裡面全是書。」「好,你跟我走吧。」終於有人選中了我,心裡不由暗自高興。在桉樹林裡走了一陣,直到一個「八二無炮連」的牌子撞入眼帘,方知自己分在了炮連。請看《解放軍報》的文章:
分 兵
■李根萍
載著江西籍新兵的綠皮軍列,在閩贛崇山峻岭中顛簸了兩天後,在一個深夜,停在了終點站——漳州。
下車分兵了,大家精神一點!接兵幹部大聲提醒我們。迷迷糊糊的我隨人流下了車,站在了隊伍裡,四處漆黑一片,只見站臺上昏黃的燈光下,幾個戴紅領章帽徽的幹部在人群中瞅來看去,將個子高的一個個新兵撥拉出來帶走了。
剩下的新兵接著全上了罩著綠色篷布的大卡車。上了車我們才知道,這是軍部首次分兵,留下的就在軍部當兵,有的還在軍首長身邊站崗執勤,頓時讓大家驚嘆又羨慕。
拉著我們的卡車在漳州城擦了個邊,然後一頭鑽進無邊的黑暗中,向著綿延起伏的深山轟隆隆地疾馳。一個多小時後,汽車拐進有哨兵站哨的營區停下了,大家又一次全體下車列隊。
接兵幹部又提醒我們,這是師部分兵,一定要打起精神,這裡沒留下,剩下的就要分到團裡的連隊了。這回我瞪圓雙眼,收腹挺胸,踮著腳尖,高昂著頭,恨不得個子突然長高一點,心裡企盼這回一定要爭取留下來。可幾個選兵的幹部在我身邊走了幾個回合,硬是未看上我,心裡好是失落。
卡車繼續載著我們到達團裡已是凌晨一點多了,大家列隊站在團操場上,等待最後一次分兵。陡然一陣秋風吹來,我冷得有些哆嗦。
隊伍裡的新兵一個個地離開,我望著漸漸空曠的操場,焦慮、躁動擠滿了五臟六腑。這時來了個黝黑精幹的老兵,目光像一挺機槍一樣在隊伍中四處掃射。突然,他眼睛盯住了我右手提著的上海牌灰色旅行袋。他用手拍拍袋子問我:「小夥子,什麼文化,裡面裝的是啥?」「報告班長,高中文化,裡面全是書。」「好,你跟我走吧。」終於有人選中了我,心裡不由暗自高興。在桉樹林裡走了一陣,直到一個「八二無炮連」的牌子撞入眼帘,方知自己分在了炮連。
第二天醒來,我好奇地走出排房,發現連隊駐在一個山腳下,後來才知這山叫光明山。連隊裝備的八二無後坐力炮,全稱「65式82毫米無後坐力炮」,簡稱「八二無」,是伴隨一線步兵作戰的主要反坦克武器之一。營區四處直線加方塊,連翠綠茂密的芒果樹也成一直線,高度也一樣,如巨剪修過。
我分在八班,昨晚來接我的正是班長,名叫張大虎,是河南人。他人如其名,虎氣十足,是聞名集團軍的神炮手,參加過邊境作戰,立過戰功,因文化低,當兵8年仍未穿上「四個兜」(當上幹部),只能一直在八班任班長。他兵齡比新排長還長,連隊幹部和戰士都十分尊敬他。
在牆上的榮譽欄裡,我獲知八班這門炮在自衛還擊戰中幹掉了兩個暗堡,是門功臣炮。從這天起,我就夢想自己將來也像班長那樣,當個威震戰場的神炮手。別的戰友業餘時間打牌、閒聊,我悄悄開始學習「八二無」的基礎知識和射擊要領,收集了一堆有關炮的資料。訓練間隙,我鬥膽纏著張班長教我射擊技術。他在訓練場上常繃著個臉,雙眼圓睜,不苟言笑,新老兵都怕他。我是他接的兵,對他自然少了幾分畏懼。一天,他見我糾纏久了,對我說:我先考考你,過關再說。「八二無」炮的口徑是多少?82毫米;炮重多少?30公斤……班長連發十問,一問都未難倒我,立馬對我認真看了幾眼。後來,他發現我對炮是真正的著迷,便點頭同意,破例收下了我這個「徒弟」。
新兵三個月訓練結束,我的軍旅生涯中又一次面臨分兵。營教導員見我有點文化,文字功底也不錯,想選我去營部當文書。連裡徵求我的意見時,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因為我的夢想是當一名百發百中的神炮手。張班長更是捨不得我走,急吼吼地衝進連部對連長說:這是個當炮兵的好苗子,調去當文書就可惜了。
教導員善解人意,也未勉強我,我終於留在了八班,成了一名真正的炮兵。背誦數據、計算距離、練瞄準射擊……這些課目我掌握得滾瓜爛熟,在同年兵中很快脫穎而出。
春節過後,團裡在光明山下拉開了演習比武的序幕,山腰和山腳下頓時硝煙四起,炮聲轟鳴。我連在首輪進攻中一發炮彈打偏,受到營裡的批評。在第二輪進攻中,張班長力薦我上。初生牛犢不怕虎,我憑著班長教的絕技和平時練就的本領,果斷地衝上炮陣,將炮扛在了肩上。隨著「咣」的一聲巨響,我擊發出去的炮彈像長了眼睛似的,正中了600米處的移動靶。新兵一炮成名,我戴著大紅花的照片上了師團演習快報。
一個月後,團裡選調優秀新兵學駕駛。連裡推薦的是連部的文書王小寶,名字報到營裡後,教導員大筆一揮,改成了我的名字,說「八二無」新兵中就數我最優秀。那時學開車當個駕駛員,是很多新兵嚮往的事,可我卻不願意,還是一心想當我的神炮手。可教導員點了我,連隊幹部不好再去說服了。
臨行前,我撫摸著班裡這門無言的炮,真有些難捨難分。這時張班長勸我:不要緊,你學完駕駛後再回八班來。
我學完駕駛回到連隊,張班長硬是把我從駕駛班要回了八班。重操舊業,與炮相伴,讓我如魚得水,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連長逢人就說:這小子好像天生就是當炮兵的料,將來要是進炮校深造一下,一定是一個難得的炮兵人才。
眨眼到了第3年年初,連隊讓我抓緊複習,準備報考炮校。誰知團裡在審核我的檔案時,發現我學的是駕駛專業,命令也是駕駛員,按規定不能報考炮校,我只能報考司務長訓練大隊。獲知這個消息,我靠著連隊門口的芒果樹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收到錄取通知書後,我又一次面臨極不情願的「分兵」。站在連隊門口的芒果樹下,真有些挪不動步。張班長來送我,再次鼓勵我說:沒事,你學業完成後爭取回連隊,我們還可在一起操炮……
司務長專業學習結束後,面臨又一次「分兵」。按規定我本應分配回團裡,可大隊政治處主任見我喜歡寫作,就硬是將我留下來分管新聞工作。從此我告別了連隊,告別了訓練場,整天坐在辦公室以筆為劍,以文代炮。
在後來的一次又一次的「分兵」中,我從團機關分到了師機關,最後分到了報社工作。流年似水,眨眼我的軍旅生涯跨過32個年輪,班長早退伍回老家了,連隊的炮也已經淘汰了。可我每次下部隊或是到演習場採訪,只要見到那一門門沉默黝黑鋥亮威嚴的火炮,就會情不自禁上前摸一摸,抱一抱,像是見到分別已久的老戰友。因為在我的內心深處,當一名神炮手的夢從未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