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迭戈-科斯塔因偷稅漏稅被西班牙檢方判刑六個月，以及前皇馬主帥安切洛蒂被西檢方指控欠稅一百萬歐的新聞，讓「西班牙稅務部門」這個沉寂已久的江湖傳說又回到了廣大球迷的視野中。
但凡提到西甲球員的收入，西班牙的稅務部門的「生死狙擊」對於球迷其實並不陌生。對於那些正在西甲效力或曾經奮鬥在西班牙這片土地的足球運動員和教練來說，和西班牙稅務部門的官司一定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多年來，一個個知名的西甲頂級球員，從阿隆索到阿韋羅亞，從馬斯切拉諾到J羅，從法爾考到內馬爾，從梅西到C羅，再到近來的迭戈-科斯塔和皇馬第十冠功勳主帥安切洛蒂。
無一不曾遭受過稅務部門的「重點盯防」。無形中，高稅率和嚴追擊儼然成為了西班牙足球在歐洲足壇乃至國際足壇的重要名片。
那麼，西班牙稅務部門為什麼要頻繁針對西甲球星們？到底這些球星有沒有罪？西班牙是不是窮瘋了沒事找事拿球星這些大魚來開刀？想必這都是球迷們最關心的問題。
到底什麼是「西班牙稅務局」？
在這之前，首先我們需要先明確一個概念。其實國內新聞上頻繁出現的「西班牙稅務局」這個說法，是不準確的。
和國內的系統不同，西班牙這邊這些大大小小的稅務案件的訴訟官司，其起源是西班牙財政部（Ministerio de Hacienda）下屬的經濟犯罪部門。
他們發現了球星在稅務方面存在的可疑情況並且在調查後掌握確鑿證據，決定起訴時，案件就會被移交至西班牙檢察院（Ministerio Público，一般簡稱為Fiscalía）。
在具體操作上是交給當事人繳稅地點的檢察院來處理，如負責2017年C羅案件和2020年科斯塔案件的就是馬德裡地方檢察院（Audiencia Provincial de Madrid）。
而負責2017年梅西案件的則是巴塞隆納Gava地區的地檢。檢察院量刑以後，案件將會交由下屬的法院（Tribunal）去審理。
記者們往往就是聚集在這個地方的門口拍下我們看到的那些熟悉的球星西裝革履神情嚴肅地出庭的瞬間。
稅務相關部門為何和球員們糾纏不清？
在深入這個話題之前，我們不妨先大致了解一下西班牙稅法。根據2019年的數據，在西班牙工作年薪超過6萬歐的居民，所需繳納的稅款佔到個人收入的45%，這也是平均年薪近250萬歐的西甲球員所對應的情況。
唯一的特殊情況出現在非西班牙球員身上。根據2006年公布並於2012年修訂的「貝克漢姆法案」，近十年沒有在西班牙生活過的外國人士，來西班牙工作對應的稅率降為24%，但該稅率只針對上面提到的最高稅率對應的基礎6萬歐，超過6萬歐的部分還是要按照45%的稅率老老實實交錢。
然而大多數官司的最大爭議點其實是在於肖像權這一塊，上文提到的多名球員和教練都是因此被財政部盯上。肖像權作為球員收入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往往是財政部與球員扯皮的核心點。
根據西班牙法律，球員通過管理其肖像權的公司經營所得收入中的15%無需繳納稅款，其餘部分正常繳稅。
主要爭議點有兩塊，其一是球員出租肖像權的費用是否合理，是否符合市場價，其二則是該公司所在地。而後者往往是大部分情況下西甲球員圍繞其肖像權大做文章的地方。
許多球星喜歡將管理自己肖像權的公司設在海外，比如瑞士、馬德拉島，巴拿馬這種「避稅天堂」，並且極力隱藏自己和該公司的聯繫。
從西班牙財政部的角度來說，無論該公司所在地在哪裡，只要你錢是在西班牙賺的，那這筆收入就應該上報西班牙方面，並在西班牙交稅。這往往就是財政部頻繁起訴足球運動員的重要依據。
上過財政部狙擊名單的知名西甲球星數不勝數，而上文提到過的那一批人就是其中最著名的，鬧得最沸沸揚揚的當數梅西和C羅的案件。
兩者的案件存在相似點又存在不同之處。相同的是其被財政部起訴的稅務欺詐採取的手段相近，都是通過在多個低稅率國家設立離岸公司來管理自己的肖像權，從而達到避免向西班牙方面申報這部分費用的目的。
二者的不同點則在於涉案金額和量刑：巴薩球星被法院裁定的避稅金額達到了410萬歐元，而葡萄牙人的涉案金額則是達到了驚人的1470萬歐元，二人也因此分別被判21個月和1-5年的有期徒刑。
按照西班牙的法律，初犯的二人通過補交稅款以及繳納高額的罰金避免了牢獄之災，但此事依然對絕代雙驕的公眾形象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而回到最近的科斯塔案，和前面二人相比，其案件的規模與話題度雖然不及他們的那麼高，但案情上仍有不少相似之處。
根據馬德裡法院的判決書，馬競前鋒同樣通過設立多家公司管理其肖像權來隱瞞了約137.1萬歐的肖像權收入，而其作為西班牙公民由於2014年夏天轉會切爾西之後在2015年瞞報了其在切爾西首個賽季的部分收入所得，金額達515萬歐元。
科斯塔與法院達成協議，在補交所欠稅款同時，還交了543萬歐元的罰款來免除六個月的有期徒刑。
稅務糾紛的背後
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球星作為公眾人物，避稅的行為自然不值得提倡，而他們本人自然也深知這一點。
但從上文的各個案例不難看出，高稅率卻頻頻迫使著球員們鋌而走險。而大家不知道的是，西班牙曾經也是一個低稅率的國家。究竟是什麼造成了如今這一局面呢？
眾所周知，西班牙在08年金融風暴後深陷泥潭，西班牙見證了自二戰以來國家最大的經濟危機，房地產行業泡沫一夜間破滅。
留給當時的西班牙的，是一座座年久失修的小鎮，無人看守的爛尾樓，還有一大堆昨天還是體面人今天就在社保局門外排成一條長龍領取救濟金的人。
而當時的西班牙首相薩帕特羅（Zapatero），左翼政黨社工黨（PSOE）領袖，由於治理經濟不力在2011年黯然下臺，由老對手——右翼的人民黨（PP）接手政權。
代表資本家和保守派官僚利益的人民黨治理起經濟來確實有一套，通過不斷的私人企業國有化以及向銀行注資等措施，使西班牙經濟在近年來逐漸抬頭，直到這次的新冠疫情又將一切打回原形。
說到底法律這個事，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但實際威力還是要看具體執行的情況。
西班牙稅法常年存在，而這本已嚴苛的稅收制度，在前文提到的右翼政黨人民黨上臺以後其執行和檢查的力度變本加厲。
梅西C羅等人，無一不是在時任首相，人民黨人馬裡亞諾-拉霍伊（Mariano Rajoy）執政期間「落馬」。而提到拉霍伊政府，一個不得不提的名字便是時任財政部部長，克裡斯託瓦爾-蒙託羅（Cristóbal Montoro）。
蒙託羅治下的財政部在拉霍伊政府執政時期，在對付在野勢力方面用處極大。
審計出身的蒙託羅作為拉霍伊手下的得力幹將，一直被戲稱腦子裡有一份黑名單，裡面寫滿了或是支持在野勢力的財團的名字，又或是知名球星那種不問政事但錢多好對付的富人的名字，比如梅西、C羅、法爾考、科恩特朗等人。
2017年西班牙人見證了蒙託羅的巔峰之作：這一年他不僅連查絕代雙驕，還查了西班牙著名的媒體巨頭Mediapro，原因是該集團被認為是加泰隆尼亞獨立勢力背後的金主。
在這段最難熬的時期——政府緊縮財根，和全國人民一起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當權者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獲得收入的機會。
換言之，政府絕對會捍衛每一筆他們認為「應得的」收入——「你們該給我的一分都不能少」——甚至「不應得的」他們也要想辦法好好地宰你一筆，比如2016年起向非歐盟國家的留學生徵收四倍學費。 （馬德裡大區）
在稅收制度面前，巴薩和皇馬的球員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一視同仁。
普通民眾，亦不會容忍自己在艱苦度日的時候，酒吧的電視上那些綠茵場上奔跑的有錢人在西班牙賺了他們的錢，卻跑去巴拿馬交稅，然後拿著不屬於他們的錢去海灘度假。
誠然西班牙經濟不見得就能靠他們欠的這幾筆稅款來實現鹹魚翻身逆風翻盤，但政府的態度絕對要擺出來。這，也是西班牙財政部不懈地去尋找球星稅款漏洞的最大動機。
這次的新冠疫情，讓西班牙多年來的努力幾乎一夜之間付諸東流。
不同於之前的危機，這次的危機覆蓋面更廣，破壞力更強，對足球行業更是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可以預見的是，在未來一段時間裡，經濟方面的政商矛盾會愈演愈烈。
目前由左翼社工黨與「我們能」黨（名字就叫西語的我們能：「Podemos」）組成的聯合政府，不斷推出一系列的救市措施試圖力挽狂瀾。
擅長搞經濟的右翼過去十年來儲起來的糧，現在由左翼開倉全部放掉，這之中就暗藏著西班牙將要面臨的新一輪泡沫。
現任政府向窮人傾斜的政策，在很大程度上，對於在西甲打拼的球星們——普通西班牙民眾眼中的富人階層——也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而這個危險的信號，聯繫到西班牙對外籍工作者並不友好的稅率，將使得西甲球隊在轉會市場上陷入越發微妙的局面。
巴薩皇馬儘管依然保持著對球星的吸引力，但這次疫情導致兩家俱樂部損失慘重必然讓俱樂部在轉會市場上舉步維艱——皇馬雖有老佛爺的良好經營靠著家底勉強維持，但長久來看沒有球票收入的支撐也是難以為繼；
巴薩方面近年來在轉會市場上頻繁的大手筆和不斷的貸款已經讓俱樂部在這次公共危機中捉襟見肘——更不要提廣大的中下遊球隊了。
拋開疫情而論，對比起義大利的稅收政策——外國球員在義大利居住期間前五年需繳納稅款只佔到收入的30%——這個中差距之明顯其實從兩年前C羅轉會尤文一事就能反映出來。
葡萄牙人出走尤文，原因除了老佛爺在年薪上的不肯讓步之外，義大利相對較低的稅率以及沒那麼強悍的稅務部門，毫無疑問對經歷了17年稅務風波的皇馬傳奇有著極強的吸引力。
在轉會市場上，西甲球隊最大的對手不是富的流油的英超球隊，而是在開工資方面餘地更足的意甲球隊。
義大利的低稅率讓意甲俱樂部在轉會市場上比西甲俱樂部更具競爭力，腰杆子挺得更直。
結語
總的來說，西班牙財政部與西甲球星們的各種糾纏，其中涉及的紛紛雜雜的利益糾葛，我們作為局外人自然無法過多評說。我們在這個社會上生存的每分每秒，其實都是在進行著一個自身利益最大化的過程，其正確與否其實沒有明確的答案。
西班牙財政部在這一單單官司之中，也許承擔了太多來自球迷群體的不必要的罵名。可他們，不過也是一群努力想要捍衛國家利益的人。
所以，大聲疾呼捍衛自己喜歡的球星無罪也好，嘲諷西班牙人想錢想瘋了也罷，我們作為球迷，純粹地去欣賞足球，去尊重足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