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作為女孩子曾經都憧憬過吧。
穿著代表聖潔的婚紗,披著朦朧的頭紗。由父親牽著自己的手,走到布滿鮮花的紅毯上,在親朋好友的祝福下,緩緩走到即將與之共度一生的新郎身邊,手搭著手完成交接儀式,象徵著下輩子的開端。在主婚人的指引下,雙方宣示無論貧窮富有,將一生相伴。
每每想到這種場景,心裡總不免又多了一份期待。
沒有哪個女孩能說不喜歡舉辦一個專屬於自己的婚禮,張愛玲也不例外。
《鴻鸞禧》就是她專門為婚禮寫的一部中篇小說,可是在她筆下的這場婚禮,卻不是那麼盡如人意。
01子女都是父母最大的債主
26歲的邱玉清終於嫁出去了。雖然她出生一個凋落的大戶,但因為她的婚事,父母仍然給她湊了五萬元作為陪嫁的禮金。
五萬元陪嫁金額,其實放在如今的年代,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何況是民國年代的時候。玉清的家族雖然沒落,能拿出5萬元的巨款給女兒作為陪嫁,其實由此可見,邱家到底是大戶人家,哪怕凋落,家底還是殷實的。
本來照中國的古禮,新房裡一切陳設,除掉一張床,應當由女方來置辦;外國風俗雖有不同,但女方除了帶一筆錢過來以外,還得供給新屋裡使用的一切毛巾桌布飯單床單。
可是玉清卻把這筆錢統統花在自己身上。認為一個女人一生就只有這麼任性的機會,不能不儘量使用她的權力,因此看到什麼就買什麼,來不及地買,心裡有一種決絕的,悲涼的感覺。
這一切被小姑子和小叔子都看在眼裡,他們把玉清會花錢又不會用錢買了一大堆華而不實的東西,非但感到一種切身的損害。
她花自己的錢,為什麼他們卻感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損害了呢?
不知你是否認同這種看法?在中國,一場婚禮考驗的不單是兩個人是否情投意合,也要考驗雙方父母,特別是男方父母是否準備有足夠的彩禮。
有些女方的父母考慮到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婆家挺起腰杆,不被人小看,也會把彩禮甚至再添加些作為女兒的嫁妝陪嫁過去。
由此可見,玉清這筆巨款中,其實少不了婆家聘禮的成分。同為婆家的孩子,眼見這個未來嫂子這麼無節制的花銷,最後花的不還是自己父母的錢。能不心疼嗎?
只是這種心疼,不是因為心疼父母賺錢不易,卻是因為擔心哥哥嫂子的這場婚禮,把父母的錢揮霍掉,那到時候能留給自己的就更少了。能不感到吃虧嗎?
至於他們為什麼感到吃虧,書中是這樣寫道的:
大陸花他父母幾個錢也覺得問心無愧,因為他娶得不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玉清的長處在給人一種高貴的感覺。她把每一個人裡面最上等的成分吸引力出來。
作者借了新郎大陸的想法,揭露了一個真相---在中國,子女花父母的錢,天經地義。而父母的錢最後肯定也是留給兒女的,只不過這場婚禮,提前預支了一部分。
到底不是花自己的錢,所以用起來一點也不心痛。所以,小夫妻兩人都是有見識的,買東西先揀瑣碎的買,要緊的放在最後,錢用完了再去要。
02一個家庭的教養,與父母自身的素質有關
就這樣,大陸和玉清毫無節制的花銷著父母的錢,反正不夠了再去向父母報銷,甚至到婚禮的前一天,兩人本該歸置新房的大床都沒有。
婁太太既心疼兒子,又心疼錢。為了不丟人,甚至揚言可以把她的床搬去做新婚的床。
其實準備了這麼久的大陸和玉清不知道需要歸置重要的家具嗎?其實他們什麼都知道,只不過一個覺得自己一輩子就只要這麼一次任性的機會,另一個覺得自己娶到了一個父親滿意的媳婦,花多點父母的錢也是問心無愧的。
只求滿足自己的欲望,不懂顧全大局。這一點在婁太太身上也一覽無遺。
婁太太一團高興為媳婦做花鞋,還是因為眼前那些事她全都不在行——雖然經過二三十年的練習——至於貼鞋面,描花樣,那是沒出圖的時候的日常功課。有機會躲到童年的回憶裡去,是愉快的。其實連做鞋她也做得不甚好,可是現在的人不講究那些了,也不會注意到,即使是粗針大線,尖口微向一邊歪著,從前的姊妹們看了要笑掉牙的。雖然做鞋的時候一樣是緊皺著眉毛,滿臉的不得已,似乎一家子人都看出了破綻,知道她在這裡得到某種愉快,就都熬不得她。
其實婁家不是沒有傭人保姆,她交代一聲,別人就可以做的事情,偏偏她卻攬起來做了。完全不顧大局場面,只不過是想通過做做手工活,來體現她並不是一無是處的。
都說婚禮是女人一生當中最漂亮的一天。可是婁家二位小姐卻不這麼覺得,覺得嫂子的身材配不上這些婚紗禮服。
甚至譏諷玉清的身材硬得像「擲地作金石聲」。骨頭架子大得碰一碰,就會嚓嚓作響,白倒是挺白,可惜是白骨。
可是玉清真有兩個小姑子說得那麼不堪嗎?其實穿著長裙長袖的銀白的嫁衣的她,這麼嚴妝起來,是很看得過去的,像報紙上廣告裡所謂的「高尚仕女」。
如此優雅大方的一個女人,在小姑子面前卻不是那麼回事。反而得到卻是她們尖酸刻薄的評價。然而這種尖酸,在婁太太身上也有著似曾相似的影子。
她向來多嫌著旁邊的人的存在的,心裡也未嘗不明白,若是旁邊關心的人都死絕了,左鄰右舍空空地單剩下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不會再理她了;做一個盡責的丈夫給誰看呢?她知道她應當感謝旁邊的人,因而更恨他們了。
面對婁先生給她使的冷暴力,她卻愚蠢的回應,借著有旁人在,要面子的婁太太會當著旁人的面肆無忌憚的得罪自己的丈夫。兩人的感情冷淡只有旁人在才會有所互動,如果旁人不在了,婁先生不見得會再裝幾分。
但婁太太卻從不感激旁人,反而更加恨他們。這種扭曲何曾不是一種尖酸刻薄呢?
都說有什麼樣的父母就會有什麼樣的孩子,大陸和婁家其他孩子的自私,不顧大局,尖酸刻薄何曾不是婁先生和婁太太身上的縮影呢?
03 學會經營婚姻,而不是一味的讓自己妥協和委屈
雖然,所有的安排和策劃都是圍繞大陸和玉清的婚禮來展開。可是文中卻花了不少篇幅來描述婁先生婁太太這段婚姻。
婁太太目不識丁,連小孩的請假條都不懂寫;愚笨遲鈍,連婚禮瑣碎的事情都拿不定主要。
婁先生精明能幹,最會敷衍應酬,能歌善舞,家裡大事小事都能拿得定主意。
確實,婁先生看上去的條件要比婁太太優越一些,也由不得人嚼舌根替婁先生打抱不平。
關於這一點,婁太太何曾不知道。兩人鬧矛盾的時候,背地裡都是婁太太在容讓。但當著外人的面,她卻喜歡故意欺凌婁先生。以表示婁先生對於她是又愛又恨。
而婁先生,當著人的面,也素來會忍讓她三分,但若是旁邊關心的人都死絕了,左鄰右舍僅剩下他們倆,婁先生也不會再理她太太。因為他不需要再做個盡責的丈夫給旁人看的。
可是,面對著旁人,婁先生雖然忍讓婁太太三分,卻從來不維護她幾分。眼看大陸和玉清無節制的花銷超出了預算,導致沒有錢買大件的家具。婁先生沒有半分指責兒子,反而指責起太太來,「這些事全要我管!你是幹什麼的?家裡小孩子寫個請假條子也得我動手!」
這兩句話本身並沒有多大關係,可是婁太太知道婁先生在親戚面前不止一次,說過這樣抱怨的話。她自己也覺得她委屈了丈夫,可自己心裡一份委屈,卻是沒處可說的。
突然想起了《無問西東》裡的許伯常和他的太太劉淑芬。劉淑芬當年為了支持丈夫讀書,拿出了所有的積蓄,感動萬分的許伯常承諾一輩子都會對劉淑芬好。
可是學業有成的許伯常,卻覺得劉淑芬配不上自己,劉淑芬以死相逼如願嫁給了許伯常後,兩人卻是同一屋簷下最陌生的夫妻。明明是夫妻,卻從來不睡一張床,不吃同口飯,不喝同一個杯。
許伯常可以對鄰居友好,對學生關愛,但唯獨對自己的妻子,冷漠無語。逼得劉淑芬咬牙切齒的打罵,他最多就是走開沉默寡言。他沒有打劉淑芬,更沒有罵過妻子,卻使她成為了遠近有名的潑婦。
唯獨一次反駁妻子,是劉淑芬造謠他打她。但他第一時間反駁,說他並沒有打她。劉淑芬說道:「你讓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你對自己的學生、鄰居、售票員,所有的外人都和藹可親,只要這屋裡只有你和我,你就冷著臉。你雖然不是用手打的我,是用你的態度。」
有人說,世界上最糟糕的婚姻莫過於對外恩愛有加,對內冷漠如霜,做表面上的夫妻,背地裡的陌生人。
其實婚姻是需要經營的,一味地付出和默默的容忍,委屈起來給誰看。婁太太之所以這麼委屈,是因為她過早的放棄了自己,這輩子比如蜷縮在丈夫的羽翼之下才能活。而不是想著如何把自己的不足之處彌補,提升自己的價值。
婁先生之所以這麼滿意邱玉清這個媳婦,不是因為她漂亮,家室清白。而是當他需要顯擺他知識分子的文化水平的時候,有人能接的上話。其實婁太太如果願意把心思多花在讀報,和應酬上,必能讓丈夫對其刮目相看。
04 一場沒有主角光環的婚禮
有人曾評價過《鴻鸞禧》,這是一場沒有主角光環的婚禮,只因小說中的每一個配角都太出彩了。
婚禮前,兩個小姑子陪著即將過門的嫂子,去試衣服。本該作為配角的他們,對嫂子的身材尖酸刻薄評論一番不說,卻覺得後天的婚禮中自己是最吃重的角色,對於二喬四美,玉清是銀幕上最後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她們是精彩的下期佳片預告。
在婚禮的現場,作為新娘的五個表妹在他們母親率領著來了。老大和老二都好姑娘,但是歲數大了,自己著急,開始不安分了起來。二表妹梨倩特意為了這場婚禮做了件得意的青旗袍,可惜婚禮的日子裡下了兩天,天氣驟冷,不得不穿上她的舊大衣。雖然很想脫下一展自己的風採,但也怕周圍的人閒言碎語,只能裹著大衣。
雖然她來得早,但卻沒有找到座位坐下,她倚著柱子站立,一副不合群的樣子,不過是希望能吸引到同在婚禮現場的異性。
相比她姊姊棠倩沒有她高,而且臉比她圓,因此粗看倒比她年青。棠倩是活潑的,活潑了這些年還沒嫁掉,使她喪失了自尊心。她的圓圓的小靈魂破裂了,補上了白瓷,眼白是白瓷,白牙也是白瓷,微微凸出,硬冷,雪白,無情,但仍然笑著,而且更活潑了。
盛裝打扮的姐妹,無不用盡一切心思想在婚禮的現場大放異彩。可是最後卻無人問津,可笑的是,正在婚禮的高潮之處,想趁著人還沒散,提早離場,給現場留下一個驚鴻一瞥的印象,好讓人打聽那穿藍的姑娘是誰。
這場婚禮,誰都絞盡腦汁般,大放光彩。可唯獨新郎新娘失去了他們本該有的主角光環。
張愛玲作品中為數不多的「喜劇」,最後卻無法逃脫「悲」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