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看《詩詞大會》,是看董卿的,看康震的,甚至是看彭敏、陳更、武亦姝的,等等等等。其實我感覺,它之所以能梅開五福,大家還是看「詩詞」的。
五季的熱鬧已經過去,我也該收收心,讓自己的心態也放穩,沉下心來,要弄明白一個問題,這檔節目終究是「鐵打的詩詞,流水的董卿們!」所以唯有回歸詩詞,才能讓自己永遠有話說,永遠有東西寫。
所以這篇文,就正本溯源,說說《#中國詩詞大會第五季#》裡的詩詞。說說一首「詞中老杜」周邦彥的「溫香暖玉」詞。
在第五季的第二期,彭敏和熊雋爭奪擂主的時候,他們的一道逆向思維題裡,是讓選出選項裡的「刀」,哪個不是指兵器。
前兩個選項分別是「A,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B,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讀過這兩句的,也大概都能判斷出這兩句都是指「兵器」。
哥舒歌 西鄙人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和張僕射塞下曲·其三_盧綸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而第三個選項C裡的「並刀如水,吳鹽勝雪」,這個出自周邦彥的《少年遊》裡的句子,裡面的「並刀」,就不是指兵器了,是指剪刀。我們先看周邦彥的這首詞。
少年遊 周邦彥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大家讀完這首詞,有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是不是有一種溫香暖玉,旖旎風流之感呢?
其實這首詞,就是作者寫自己在秦樓楚館中的一段經歷。這首詞寫的非常的形象生動,畫面感極強,裡面的人物形象更是呼之欲出。我們這就一句一句分別讀一下。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縴手破新橙」,這是富於暗示力的特寫鏡頭。「並刀如水」巧妙化用杜甫「焉得并州快剪刀,翦取吳松半江水」。美女的房裡為什麼有「剪刀」呢?應該是剪蠟燭用的。吳鹽勝雪是巧妙化用李白的「吳鹽如花皎如雪」,那麼美女的房裡放鹽是幹嘛用的呢。
梁園吟 李白 -----平頭奴子搖大扇,五月不熱疑清秋。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持鹽把酒但飲之,莫學夷齊事高潔。----
從李白的這首詩,以及從周邦彥的詞中,一個是楊梅配鹽,一個是新橙配鹽,口味獨特吧?其實這是由於我們南北生活習慣的不一樣,我在汕頭揭陽那邊,還見到吃西瓜蘸醬油和辣椒醬的。看來,吳鹽在當時的秦樓楚館中,是很重要的一種調料。
周邦彥子在這裡,用「並刀」和「吳鹽」,其實也不單是描述屋裡的物品,主要還是為了襯託後面美女的「纖纖玉手」,都是白晃晃的色彩,讓詞句的畫面感特別強。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這還是說屋內,是陳設,是實際場景。這首詞的溫香暖玉,旖旎風流氣氛,從這裡就立馬出來了。此情此景,不由不得讓人想入非非,溫情款款。所以周才子,自然與美女自然就「相對坐調笙」。
這一「相對」,一「調笙」,時光就過得特別匆匆了。到了關鍵時刻,美女該向客人提留宿要求了,這是人家的職業要求,也可能是對周才子詩真有情。但周才子能看上的女子,自然也不是粗俗的主,不會張口就說:「客官,該睡了!」人家得含蓄的低聲說:「向誰行宿?」你今晚到哪兒去住呢?
雖然是多餘之問,但是美女還怕周才子會有變卦,就又迂迴的說:「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時候已經不早了,城上已報三更。外面寒風凜冽,路上寒霜濃重馬易打滑,不如不要走了,街上已經少有人行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擱到哪個男人身上,應該都是不會走了的吧?
也真的佩服周邦彥,竟然有勇氣,還得意洋洋的寫下這樣一段,並且還流傳了下來!竟然還被《詩詞大會》的欄目組選為題庫的詞,作為選手們的考題!
不說這首詞的溫香暖玉的一面,論其它的,還是真的寫的很好呢。讀過一遍,就仿佛的能窺探出周才子當年那風流快活的人生了。
在宋朝,一輩子都幸福快活的文人有幾個,如張先,晏殊等。周邦彥也算一個!他雖然生在北宋之末,但是北宋滅亡是在他死後。他在宋神宗時被賞識,在宋哲宗時被小排斥短暫出局,但是到宋徽宗時,又得到了朝廷的優待。這一輩子過得很是愜意舒服。
關於他的風流韻事,古往今來的小說演義裡,也是數不勝數。最最有名的是宋徽宗去李師師哪裡,他藏在李師師床下的花邊故事。
雖然這些都是經不起對敲的杜撰故事,但是無風不起浪,周邦彥當時肯定也辦了不少這種事,所以這種花帽子也自然扣在了他頭上。
其實除了周邦彥的花邊故事,他對詞的貢獻,是在文學史上無論如何都不能忽略的。周邦彥創出整飭(zhěng chì整齊有序)字句的格律派之風,使婉約詞在藝術上走向高峰。
在他之前,蘇詞對詞的創作進行了大刀闊斧的創新,然而只是追求意境和格調,與音律的和諧上卻越來越遠。然而周邦彥,精通音律,又吸收蘇詞和柳詞等的長處,開了格律詞派的先河,為詞的藝術形式作出了貢獻。
周詞在藝術技巧上確實高出一籌。詞中多把過去、現在、未來的景象相交錯,技法多變卻又前後照應,結構嚴密而又委婉曲折。這也是近代詩詞評論大家王國維,說他是「詞中老杜」原因了。
不過我感覺王國維這裡說他像杜甫,只是說他對詞的格律上的貢獻跟杜甫一樣。周詞的內容是不能與杜甫的詩同日而語的。
他的詞,藝術形象比較豐滿,語言比較穠麗。他善於精雕細琢,在雕琢中能時出新意,給人以比較深刻的印象。他的詞還善於把古人詩句溶化到自己的詞作裡,作到巧妙自然。他的詞在藝術風格上具有渾厚、典麗、縝密的特色。
其詞風對南宋的史達祖、姜夔、吳文英、周密、張炎等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開啟了南宋之後的格律詞派,在詞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地位。
但周的詞多寫男歡女愛,別瞅離恨,人生哀怨,所以也造成了他的詞格調不高,格局有限。
所以終是不能成為一代大家!王國維在《人家詞話》裡還說他,技巧和手法無人能比,但也認為他們詞「極盡工巧」,只會雕琢。意象,境界等差蘇辛一大截。
而周邦彥被後世推崇,還有姜夔也是被一些人推崇為「詞中之聖」。王國維先生說,這主要是因為蘇辛詞不可學,周姜詞可學,後人學不會蘇辛,只能學周姜這種只會填詞的人。
這也可謂是一語中的,說中要害。說白了就是,天才是模仿不出來的,詩工和詞工倒是可以學上一學。我也突然明白,至今很多人為什麼那麼看好吳文英了!
他們這些詞人終究達不到蘇辛的地位,一是天份上的原因,但我感覺最重要的原因,還是與他們的生活經驗和人生經歷有關,像周邦彥一直在順遂的人生境遇裡,在幸福的生活狀態中,很難用深沉的心思,去探討更深刻更宏大的東西的。
但是要用坎坷和跌宕的人生來換取一個詩詞創作上的巔峰,我想周邦彥估計也是不願意的。不但周邦彥不願意,讓古往今來大部分的人來選擇,估計都是會選擇要風流快活一輩子的!
中國文學史上,才子那麼多,天才也不過只有那麼幾個,做一個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卻對後世有廣泛影響的周邦彥,其實也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