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江隱龍
幻術:果心居士背後的日本戰國《火影忍者》中的「術」分為體術、忍術與幻術。漫畫中的體術與忍術雖然神乎其技,但依然可以在功夫與現實忍術中找到其原型,而幻術則顯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尤其是以寫輪眼為代表的瞳術系統,幾乎盡數以日本神話典故命名的「術」名便讓人感到「神威如獄,神恩似海」。
如果將幻術視為精神打擊之術,歷史上的忍術中倒是有「五車之術」,五車之術指是其實是談話/談判的技巧,「五車」分為喜、怒、哀、樂、恐五種,即通過煽動、激怒、博同情、吹牛、恐嚇等手法攻破對手的心理防線。不得不說這些方式在日常生活交往中頗為有效,但與漫畫中玄而又玄的幻術相比則不免貽笑大方了。不過在日本歷史上,卻真的有一位傳奇人物以幻術聞名,這個人便是在日本遊戲《太閤立志傳》中堪稱「活得最久」的果心居士。
果心居士,生卒年與真實姓名均不詳,大約活躍於室町時代末期至日本戰國時代,與當時各地的大名多有交集。在日本民間傳說中,背叛成性的「戰國三梟雄」之一松永久秀,其背後的謀主正是果心居士——當然也有一說是松永久秀中了果心居士魘魅附體之術。天正五年(1577年),在經歷了幾次背叛與歸降之後,松永久秀再次對織田信長發動了「久秀最後一叛」,最終以懷抱茶器「平蜘蛛」自爆而死的結局印證了「板蕩之世,必生反骨;玩世而生,倦世而死」十六個字。
《火影忍者》中的幻術
其時,果心居士正客居於松永久秀處。攻破松永久秀後,織田信長命手下去竊取果心居士收藏的佛教名畫《地獄變相圖》,而當畫卷展現在織田信長眼前時卻化成了一張白紙——這自然是果心居士的有意戲弄。這一年,距織田信長屠戳忍者勢力的「第二次天正伊賀之亂」只有四年——巧合的是,「第二次天正伊賀之亂」爆發之時,果心居士又立於危牆之下,客居於伊賀「三上忍」之一的百地家,成了織田信長的甕中之鱉,後來還是通過向後者帳下武將筒井順慶求情才得到一條出路。
天正十年(1582年),織田信長麾下大將明智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織田信長就此消失在歷史舞臺上。織田信長的最後結局後人莫衷一是,版本之一便是死於果心居士之手。「本能寺之變」後,明智光秀權傾一時,筒井順慶正在猶豫間,預見了未來的果心居士忠告其明智光秀不久必亡,於是面對舊友明智光秀邀請出兵同防京都的來信,筒井順慶堅決採取坐視不理的態度,果斷地與近在河內和泉盤踞的丹羽長秀、織田信孝軍交換誓狀,堅持採取旁觀的立場按兵不動。筒井順慶的這種態度被後世稱為「洞嶺之觀」,而在民間傳說中,「洞嶺之觀」背後正是果心居心對未來的預測。
果心居士最出名的幻術傳聞有兩則,一則見於江戶時代刊行的《醍醐隨筆》:位列「戰國三梟雄」之一的松永久秀自誇一生無畏,讓果心居士讓其品味一下「戰慄」的滋味,於是果心居士竟「施法」將松永久秀已死去多年的愛妾「召喚」出來了;第二則更為著名:明智光秀設宴款待果心居士,宴席之上果心居士以幻術助興,將身旁屏風上畫的小舟變假為真並乘舟遠去。從魔術手法的角度來看,前一則或多或少還能解釋成戲法,而後一則已然近乎於傳奇了。
漩渦鳴人VS果心居士
關於果心居心的記載大多出於司馬遼太郎的短篇小說集《果心居心的幻術》,而其中有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情節——果心居心是古印度婆羅門教僧侶之後,而在而江戶初期興福寺僧侶所留傳下的《外道逆風集》中,則有「果心,二十四,廢佛法歸外道」的記載——這其中的「外道」有邪教之意,指的正是婆羅門教,這種舶來的神秘屬性,似乎多多少少解釋了果心居心擅長與當時忍術迥然不同的幻術緣由。
與果心居士相似,以幻術聞名還有有「飛鳶」之稱的加藤段藏,而其事跡,亦成為日本民間傳說中頗為有趣的組成部分。《火影忍者》中的幻術體系,相比於歷史上忍者的「五車之術」,倒更接近於民間傳說中果心居士與加藤段藏的幻術,從中也能體會到《火影忍者》文化背景的駁雜。無論是果心居士的旁門左道,還是加藤段藏以悲劇收場,這一類幻術在日本文化中似乎都偏於邪性,這一現象同樣也顯現在《火影忍者》中——精通幻術的幾大家族,或多災多難,或沉溺其中,而「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兩大究極幻術的設定似乎也點明了幻術的危險:過度追求力量或是勝利,會永久地循環在術中的時間與空間內,無法自拔。
不過與果心居士等人的幻術相比,《火影忍者》中的幻術更有了更深的哲學意味,兩大反派幾近「滅世」的絕招正是名為「無限月讀」的幻術。中「無限月讀」的人身體會被控制,但在其精神世界裡卻會實現其在現實生活中不能實現的夢想。幻術在《火影忍者》的世界觀中提出了人生的終極之問:是做快樂而麻木的奴隸,還是做痛苦而清醒的自由人呢?「無限月讀」最終被攻破,然而岸本齊史留下的答案,至少在此時,還無法被辨識。
「無限月讀」
瞳術:「無限月讀」中的政治隱喻除忍術、體術與幻術三大分類外,《火影忍者》中還有一些術以其特殊的傳承體系與強大威力而閃耀忍界。這些術並沒有跳出三大分類卻各有特色,從而給予了《火影忍者》術系統更強的張力。在這些術中,貫穿於故事始終而又最為耀眼的,莫過於瞳術。
瞳即眼球虹膜上的瞳孔,顧名思義,瞳術是以具有獨特能力的瞳孔為基礎的術。《火影忍者》中三大瞳術均為血繼限界——也就是說,但凡瞳術均無法通過後天的努力習得,只能依靠遺傳或是人工移植。僅從這一點來看,瞳術也稱得上是術中的貴族了。
這三大瞳術分別為白眼、寫輪眼和輪迴眼。白眼為輔助性瞳術,其設定相對簡單,幾乎等同於中國民間神話中的「千裡眼」:視野極大、洞察力強,甚至能夠看到人體的經絡穴道。白眼與日向一族的柔拳體系內互洽但又與其它流派系列差異極大,故在整個《火影忍者》術的體系中顯得相對孤立。寫輪眼和輪迴眼則相對複雜,囊括了洞察能力、複製能力、催眠能力,甚至本身便包含了數量眾多的忍術與幻術。與白眼的孤立相對,寫輪眼和輪迴眼幾乎是《火影忍者》故事情節的「題眼」,勾著忍界幾乎所有重要家族的命運,更連通著創世之神的力量。
寫輪眼
瞳術的超凡威力實際上已經打破了以查克拉為基礎的術的平衡,這其中有作者的匠心獨具,也有著文化的慣性。雙眼所蘊含「通神之力」的設定在二次元作品中可謂比比皆是:《死亡筆記》中用剩下一半的壽命所換取的「死神之眼」,可以一眼看出他人的名字與剩餘壽命;《聖鬥士星矢》中的沙加之眼可以累積力量並在瞬間爆發出滅世的力量;與《火影忍者》最為相似的大約是另一部忍者漫畫《甲賀忍法帖》,最強的忍術也是瞳術:甲賀弦之介的「破邪返瞳」能讓所有被直視的敵人相互殘殺及自殘,而伊賀朧的「破幻之眼」則能破解一切「術」。更巧的是,這種「破幻之眼」也是與生俱來的,這種無法通過後天修行而獲得的能力設定,或許正來源於人類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對貴族血統本身的迷戀吧。
事實上以眼為紐帶溝通「凡人」與「神」是一個極為古老的命題——中國傳統名著《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和二郎神楊戩一個擁有火眼金睛一個「立生一目」,兩位神界魔界的英雄又恰恰旗鼓相當惺惺相惜,這未嘗不是一種古典氣息濃濃的瞳術設定。從文學追溯至宗教,亞洲東部最為盛行的莫過於佛教與印度教,而在這兩個宗教極富浪漫神秘色彩的神話傳說中,眼瞳也是不可或缺的圖騰:佛祖三十上二相中的第二相即為「眉間白毫相」,溼婆的經典化身為四手三眼,第三隻眼亦蘊藏著毀滅宇宙之力——《火影忍者》中,擁有第三隻眼的大筒木輝夜正是忍界創世之神及查克拉之祖這其中未嘗不是宗教文化的抽象投影。
這種投影通過寫輪眼的進化而顯得更具象徵意義。佛教以五眼論佛法,肉眼、天眼、慧眼、法眼和佛眼分別對應著不同的修行;而《火影忍者》中寫輪眼的進化過程則直指人心。寫輪眼持有者只有在情感上遭受極大刺激的情況下才會「開眼」,而這一情感衝擊又多發生於親朋族人的生死存亡之際,故而從普通寫輪眼到萬花筒寫輪眼到永恆萬花筒寫輪眼再到輪迴眼的進化歷程,也一定是心靈不斷受到傷害、親友不斷離散、羈絆不斷被斬斷的過程。與普通的修煉不同,寫輪眼的進貨背後,必然有著不盡的血色詩篇,這些詩篇,也正是《火影忍者》精彩的理由。
佩恩的輪迴眼
然而只看到這些淺層次的隱喻,還不能說是讀懂了寫輪眼,讀懂了瞳術,讀懂了《火影忍者》,這就要回到「無限月讀」這個「普世」性的的幻術與瞳術中來了。所謂「無限月讀」,是以月球為載體對全世界施放幻術,但凡有靈魂者一旦中此術,便會沉浸在自己朝思暮想的情景之中無法自拔。在「無限月讀」中,日向雛田得到了漩渦鳴人的愛情,犬冢牙當上了火影,我愛羅擁有了不再寂寞的童年,奈良鹿丸如願以償地過目了他簡單而粗線條的小日子。所有人者不知道自己那沉重的肉身已經被封印,如同木乃伊一般被埋葬在華麗而巨大的墳冢中——他們也不需要知道。在美夢已然成真的幻境中,旁人很難推測,比起這美好而幸福的幻像世界,他們會更願意投身到艱難塵世中那混亂而真實的血腥中。
被拉入「無限月讀」的人們如同籤訂了一個契約:以自由為代價換取幸福。也許在之前所有人都很排斥,但一旦接受,幻像便如使人上癮的鴉片,再不捨得放棄了。於是社會契約成立:自由與幸福等價,權力與責任平齊,「無限月讀」由此成為一個抽象的政府,而未被「無限月讀」控制的忍者反而成了追逐戰爭、不可理喻的少數派。
這種更強的隱喻,讓《火影忍者》在「無限月讀」的博弈中成了一個二次元式的《1984》。反抗「無限月讀」的人們會擁有一個什麼樣的身份?鬥士?英雄?有朝一日,他們會不會變成和諧社會的雜音,擾亂公民幸福生活的強盜,以及歷史教科書中禍國殃民的反面人物?「無限月讀」最終被攻破,岸本齊史留下的答案終於得以辨識。借漩渦鳴人之口,他的答案或許是:一個真正意志堅定的人是不會被洗腦的,一個真正熱愛自由的民族是不會被奴役的。
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