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雪有著獨特的偏愛。許是因南方的雪遲遲不來,即便來了,又匆匆而去。一到入冬,天就變冷,盼望著,眼看接近了臨界溫度,遠處山頂出現了白頭紋,忽一日又轉晴了。多少個夜晚,呼嘯的北風颳過,第二天醒來,只有屋簷和門前的草地上留有淡淡的雪痕,天一亮就化了。
等不到雪來,心裡老大不高興,童年的記憶裡,每一年都下雪的。一旦雪來,直接換了人間。「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樹林裡的蔥籠不見了,江湖裡的碧綠不見了,就連田野裡的枯黃也不見了,全都換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年少的我,就喜歡這片白,村口那偌大的曬穀坪成了一張天然的大白紙。熱愛書法美術的我,總會找根枯枝當筆,在白紙上抄唐詩宋詞,畫花鳥蟲魚,就是過年時家裡貼的對聯,也要練習上很多遍……興之所至,枯枝也當劍使,像個俠客舞動於天地間。
雪落下的姿態,是一種炫目的美,真是應了謝道韞「如若柳絮因風舞」的詩句。很多時候,我喜歡仰躺在山野裡,望著無盡的蒼穹,雪落在身上將我覆蓋,那茫茫的白連綿成磅礴的氣勢,讓天地人渾然一體,無比空靈。若是閉上眼聆聽,雪花「唦唦」地落在松竹上,慢慢沉積,慢慢沉積,直到松針竹葉承受不了壓力「譁啦啦」掉落在地上,這種聲音此起彼伏,如聞天籟。
說到聽雪,不僅白天能聽到那種美妙的樂曲,到了晚上,躲在溫暖的被窩裡,屋簷上雪在消融的「嘀嗒」聲,仿佛在述說著它的故事,而我也想把我的故事述說給它聽,於是,有了我與它之間的對話。要是雪下大了,「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既悲壯又滿懷豪情,注入心頭就是另一翻滋味了。
雪地是孩子們的樂園,童年的我喜歡與夥伴們聚一起推雪人、打雪仗,在白色世界裡追逐嬉戲。最喜大雪封山了,野兔、冬茅老鼠、山雞等到處覓食,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我們帶上獵狗,拿上刀棍,沿著這些足跡滿山林搜尋,一天下來,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現在呢,一到下雪,也是女兒最高興的時候,我給她在雪地裡用棍子支個網篷,下面放些米粒——長長的繩子,一頭系在網篷上,一頭握在女兒手心,那些前來覓食的麻雀、斑鳩、白頭翁「嗖」一下便罩住了。我們也不殺生,把鳥餵飽,讓它暖和之後就放了。
下雪天雖然泛著冷清,卻也透著熱鬧。雪地裡到處可見遊人,那潔白的雪花,帶著不變的純真與美麗,清淺了時光,明媚了歲月,也成為人們眼前一道亮麗的風景。要是下雪,一定會有成雙成對的夫妻或情侶在雪中滿含愛意相伴緩行,「昨日雪花飄滿頭,今生與你共白首」——誰不想約最愛的那個人出去走走,這可是對一生幸福生活和美好婚姻的牽念。
如果雪來,我還真想出去走走。當然,最想去的是鄉下老家了,那靠山而居的小山村,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中,下雪給農家增添了喜慶氣氛。我若回去,正趕上鄉親們聚一起做糯餈、屠宰牲禽,燻制腊味的好時候。很自然地參與了他們的「打帶理」——食材都是各家各戶拼湊而來,有曬制的白辣椒、幹豆角、蕨根,剛挖的冬筍,雪地裡扯的青菜蘿蔔,溫上一壺農家自釀的「糯米酒」,桌底下放個大火盆,炭火燒得很旺,十幾個人圍一個大桌子就餐,儘管外面冷嗖嗖呼嘯著北風,屋裡卻暖烘烘的飄著肉香酒香粑香,洋溢著歡聲笑語,透著親和。
下雪天,即便哪兒都不去,烤著小火爐,享受一下難得的獨處時光,讀一讀古典詩詞也好。因為一場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的《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傳誦了大漠邊關;因為一場雪:「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納蘭性德的《長相思》那麼的耐人尋味;因為一場雪:「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毛主席的《沁園春·雪》又是多麼的膾炙人口……詩中的雪景與窗外的雪景融而為一,詩人的心境古今相通,又怎能不讓我思緒翻飛,浮想聯翩呢。
如果還能聽聽歌,更是難得的享受——聽黃家駒《海闊天空》:「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飄遠方。」讓我對遠方有著無限的悵望;聽張學友《吻別》:「我的世界開始下雪,冷得讓我無法多愛一天,冷得連隱藏的遺憾,都那麼的明顯。」讓我思念那個離別多年的她;聽許嵩《粉色的信箋》:「粉色的信箋,盛滿我的思念,雪落掌心裏面,一轉眼化成線。」讓我情不能自已……無論是楊慶煌的《雪中情》,韓雪的《飄雪》,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還是薛之謙《認真的雪》……在這雪天裡,聽著與雪有關的歌聲,或悽婉、或纏綿,或豪放,或憂傷,都讓我陶醉。
雪是下到人間的精靈,在心裡想想都挺美的。真羨慕北方人有福氣,雪說來就來,還賴著不走。我對雪的偏愛如初見,只因深刻,所以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