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付幾萬到十幾萬元的「安置費」後，就可被安排獲得成都雙流國際機場、菸草專賣局等單位的工作？如今，工作未落實，收錢公司的負責人卻失聯了。求職者劉洪（化名）的遭遇，是過去一年多裡，通過成都宋氏集團有限公司找工作的30多名求職者共同的寫照。紅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涉事的宋氏集團有限公司近些年官司纏身，負責人宋桃元已被列入限制高消費人員名單。儘管機場、菸草專賣局等單位的官網上，已多次對收取求職者招聘費的行為做出聲明，但仍然有人上當。為何在多人受騙後，「花十幾萬買工作」的模式仍能大行其道？紅星新聞記者展開調查。
↑公司人去樓空
‖「12萬買工作」‖
先交5萬，等了一年，沒有下文
2018年，劉洪在網上看到宋氏集團有限公司發布的招聘信息，稱全國各地菸草專賣局都有工作崗位在招人。他在QQ上向公司員工了解情況之後，於同年12月下旬從福建飛赴成都，見到了宋氏集團有限公司負責人宋桃元。
「我選擇了山西太原菸草專賣局的崗位，費用12萬，先交了5萬。另外的7萬等面試過了再交，還籤了協議。」劉洪說，自己本在福建工作，希望藉此機會能回山西老家，他對宋桃元很信任，「他說他在國家菸草局有關係。」
劉洪回到福建後，說好的面試卻一直沒有進行，時間一直拖到了現在，「沒有工作崗位，找不到公司負責人，更要不回錢。」
↑交了5萬就業推薦費定金
一年多以來，劉洪從詢問、追問、質疑，再到完全憤怒的經歷，也是四川某本科院校空中乘務專業8名大學生的經歷。
8名大學生中的李佳（化名）告訴記者，他們經老師介紹，認識了宋桃元，每人交1.2萬元，公司安排廈門機場安檢員的崗位。「我們也是先交了5000元，然後說好到了廈門之後再交尾款，結果就沒有然後了。」
去年，感覺被騙的劉洪和8名大學生，在網上搜索類似遭遇，最終通過一個貼吧走到了一起，並建立微信群。陸陸續續，加入群的人越來越多，「微信群一般很複雜，我們要求進群的人，都要展示出和宋桃元籤訂的協議以及繳費收據，證明大家都是一條戰線的。」
截至目前，劉洪所在的微信群裡有30多人，其中一位被指出會安排到成都雙流機場當旅檢的求職者，向宋桃元支付了十幾萬元。
↑就業推薦服務協議
‖公司春節前已關門‖
曾多次被起訴 已被限制高消費
紅星新聞記者根據求職者提供的「就業推薦服務協議」看到，協議中註明經甲方考核面試合格後，推薦乙方到用人單位參加工作，還是「直籤」，並承諾180個工作日內安排面試。甲方收取的費用為「就業推薦服務費」，根據求職者們的協議顯示，費用動輒上萬元，有的甚至超過10萬元。
在該協議中還提到，甲方未按合同約定為乙方安排對應崗位，或乙方不能按約跟用人單位籤署勞動合同等情況，由甲方全額退費給乙方。
記者注意到，求職者籤訂的這些「就業推薦服務協議」，甲方主體並不統一，有宋氏集團有限公司，也有百科人瑞有限公司。經「企查查」平臺查詢，這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均為宋桃元。
其中宋氏集團有限公司所投資的多家公司，因勞動者爭議糾紛案、服務合同糾紛案被多次起訴，宋氏集團公司股東成都和瑞達勞務有限公司，已被法院列為失信被執行企業。而百科人瑞有限公司也曾因居間合同糾紛案被起訴，該公司和宋桃元本人，已經被採取限制高消費措施。
↑公司多次被起訴
3月30日，記者前往宋氏集團有限公司位於成都楚峰國際中心的辦公地。辦公大廳並未開門，寫字樓物業工作人員稱，公司是春節前關的門，之前也有人因為找工作的事，來找公司的人，「說是這家公司欠了他們錢，但是人找不到，現在公司還欠了寫字樓的物業費。」
‖宋桃元從未露面‖
勞動部門：要追回損失只有起訴
在求職者進行投訴之後，成都高新區勞動保障部門介入調查。記者日前向該部門證實，宋氏集團有限公司未取得人力資源許可而開展職業中介行為，將對該公司進行處罰。
高新區勞動保障部門一位工作人員稱，公司的人現在找不到了，辦公場所和公司註冊地址都沒有人，老闆電話一直沒人接。找不到人，只有按程序走，3月27日已經登報公告，要對公司負責人進行行政處罰。兩個月之後公司負責人不來接受處罰或者申辯，再發處罰決定書。再等兩個月還不來，走後續程序。
對方強調，「這個（勞動部門的處理）對求職者的權益沒有任何影響，我們沒有辦法把這個錢給求職者追回來，只有去法院起訴他。」
「不是沒有起訴，起訴了找不到人，無法正常開庭。」劉洪告訴記者，他已在3月4日向四川自由貿易試驗區人民法院提交了起訴狀，「本來暫定4月20日開庭，但法院說聯繫不到被告，所以不能正常開庭。下一步又只有登報紙發公告。」
而另一位求職者與宋桃元的的委託合同糾紛一案，從庭審到判決，宋桃元從未露面，儘管判決書寫明宋桃元要付出1萬元，但該求職者仍舊得不到這筆款。
近日，記者多次致電宋桃元，但電話始終無人接聽。
根據劉洪提供的他和宋桃元的聊天記錄顯示，面對劉洪籤了協議一年之後的詢問，宋桃元回覆：「我放假為什麼要回你消息，你他媽說這些話，老子就不退，老子就等你去起訴。」
‖涉及單位發聲明‖
未委託任何中介招聘 切勿上當
2018年，同樣幫人有償安排工作的重慶小夥周剛平，在收取了30多名求職者共計200多萬元後，通過上家劉勇為求職者落實工作崗位，最終沒有落實。（此前報導：明碼標價叫賣空乘菸草局崗位 招聘負責人收32人兩百萬後未兌現）
同樣的事件，只不過公司和求職者不同。紅星新聞記者發現，所買賣的這些工作崗位，以機場空乘和地勤、菸草專賣局、電力等領域居多。這些單位是否真的隨時在招聘？對這些公司求職者有償安排工作又是否知情？
對於機場招聘一事，記者致電成都雙流國際機場股份有限公司人力資源部。一位工作人員表示，外面任何公司或個人所發布的機場招聘信息都不要相信，如果要求求職者支付費用的話，基本都是不正規的，雙流機場如果有正式的招聘公告，會在官網上發布。「每年有很多交了錢，被騙了報案的人。」
四川省菸草管理局2019年員工招聘項目組的一位工作人員介紹，菸草專賣局招聘信息也只會在官方網站上發布，現在招聘很嚴格，都是公開公正透明的。「我們也時常接到諮詢招聘信息的電話，但那些說的都是不正規的。」
↑雙流機場聲明
紅星新聞記者瀏覽了這兩家機構的官方網站發現，從2011年到2019年，成都雙流機場多次發布「招聘聲明」，內容均是連續接到求職者反映個別單位和和個人在有關網站發布成都雙流機場安檢、護衛、消防、貴賓接待等崗位的招聘信息。雙流機場方面註明，「未委託任何中介組織或個人進行招聘，所有聲稱受成都雙流國際機場股份有限公司委託進行招聘的均為冒用我公司名義的虛假信息和行為。」
今年1月，四川省和成都市菸草專賣局也在其官方網站上，就發現有不法分子以四川省、成都市菸草專賣局（公司）的名義在社會上發布虛假招聘信息，通過收取求職者招聘費的方式騙取錢財一事，發布過類似聲明。
‖見不得光的「產業」‖
有中介「收了錢辦不進去，不會退錢」
一方面是單位聲明和否認，另一方面，非官方招聘信息卻如暗流一般在網上和人與人之間湧動。作為類似人力資源公司招聘代理人的周剛平曾告訴記者，他以前送到上家手裡的人，確實有被安排進單位了的。
↑一些網站和微信朋友圈發布的「工作」信息
來自重慶的楊峰（化名）向紅星新聞記者證實，2018年，他花了7萬元，通過周剛平找人安排重慶江北機場的地勤崗位，最後沒能兌現，但還是被安排進另外一家單位，做了實習保安。
日前，記者試著聯繫一位在微信上發布雙流機場招聘安檢信息的人士，對方直接表示，「我們這邊是通過渠道關係安排的，只要基本條件符合（就可以），但是需要收取就業安置費。因為這些單位沒有關係，（要進去）是比較困難的。」
這位招聘人士所稱的渠道關係是什麼？
和宋桃元一樣，小月（化名）也有償為別人安排工作崗位。宋桃元失聯後，經她推薦給宋的一名學生，支付的14.5萬元，眼下是打了水漂。
小月告訴記者，他們和宋桃元經營的這種公司，相當於中介公司，幫別人介紹工作，跟賣房子一樣。一般單位會公開招聘，但有些領導要在裡面吃錢，因此把招人的事交給了中介私下完成。一般都是求職者給錢，然後中介和單位領導分。「有的公司和學校也有合作，通過老師介紹學生，老師會從中獲取提成。」
小月說，這樣的中介，有具有人力資源許可的公司，也有不具有許可的，甚至還有個人。
小月說，有資質的話，方便與公司和學校這些合作，沒有資質也可以，大家說好就可以了。「一般都是通過朋友介紹，尤其是很多安排工作成功的人，同時中介也會發一些微博。」
↑就業推薦費收據
「朋友介紹直接對接單位負責招聘的人，也有的只是對接中介公司，也就是上家。」小月說，跟領導悄悄送人這種，被公司查到了，肯定不行，因此不能明說是哪個單位在招人。有些崗位是領導自己悄悄招人，不走公招流程，只不過是有償的。
在小月的朋友圈中，幾乎每天都會發布招聘信息，但每一條信息的用人單位均表述模糊，比如成都某機關單位、某國企或者菸草公司，東航、國航之類，很少註明單位所在的區域。「這個見不得光，所以不方便把具體單位信息說出來。」
對於是打著招聘旗號斂財，還是確實能幫人安排工作的疑問，小月解釋說，「其實很多中介公司或者個人也不是純粹的騙子，也要幫你辦事。但是他辦不進去，不會把錢退給你，重新跟你安排另外的工作都可以，就是不退錢。」
既然保證不了，為什麼要收錢籤合同？小月告訴記者，其實這個行當基本上都會有點這種情況，很少是說100%能包進的，「包進的一般都比較貴，主要是看你找對人沒有。」很多用人單位還是要看一下求職者到底是否符合這個崗位，雖然求職者花了錢，但是整體條件太差，還是不會要。往往收錢的人並不是面試的，確實是有些風險。為了儘量規避這種風險，小月說「只能選擇跟關係好的公司合作」。
‖「黑中介」亂象背後‖
人社部門：正常職業介紹不會收費
四川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人力資源市場處相關負責人表示，正常的職業介紹，首先是不會對求職者收費的；國有企業的招聘，信息都是公開發布的，如果不發布會違反相關規定。「市面上不乏打著這些介紹工作崗位的名義行騙的人，有些個別安排了，很有可能就是內外勾結。單位相關領導想在招聘中吃點錢，但不能直接吃，所以就通過中介私下去辦，相當於賄賂買賣工作。還有的中介公司是打著培訓的名義，收取培訓費，然後包安排工作。」該負責人說，之所以這些可「買賣」的崗位中，有很多跟機場、菸草專賣局、電力部門有關，是因為這些單位薪酬待遇較好，大家都想要好工作。「通過人力資源公司找工作，首先要看對方有沒有人力資源介紹許可證。如果沒有，勞動部門是可以對其進行罰款的。同時求職者通過正規的人力資源公司找工作，權益受損也有法律的保障。」
成都人力資源服務行業協會秘書長陰紅在接受紅星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 「黑中介」「高額返費」等都是人力資源服務行業的一個亂象，這背後隱藏著對求職者的圈套、欺詐、套路。不僅嚴重擾亂了正常的就業秩序，而且還導致大量社會糾紛，嚴重破壞了成都人力資源市場秩序。「說到底，造成這些現象的根本原因就是行業不規範，缺乏監管，很多是租一個鋪面，註冊個營業執照，就開始從事人力資源服務。」四川泰仁律師事務所副主任李建宏說，相關部門要對「黑」職介加大懲處力度。對於提供虛假信息、無證經營等違規行為，依法、依規進行罰款直至吊銷其營業執照，對涉嫌詐騙、非法經營的，應移送公安機關追究刑事責任。2020年2月29日，成都市公安局金牛區分局，已決定對周剛平被詐騙案立案偵查，並出具了立案決定書。而當下，宋氏集團有限公司負責人宋桃元音訊全無。「他玩失蹤很容易，但我們要維權實在太難了。」劉洪說。
紅星新聞記者 逯望一 攝影報導
編輯 於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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