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貴州金沙縣後山鎮貴山社區的錢壯飛烈士陵園出來時,我看到傳達室有人了,於是向她打聽梯子巖怎麼走。
有一部長徵書籍上提到梯子巖,說錢壯飛是在梯子巖一帶失蹤的。這是尋找錢壯飛犧牲經過的唯一線索。
傳達室看門的中年婦女想了一想,反問:是不是錢壯飛犧牲的那個梯子巖?我趕緊點頭。她說,在修路,車子開不過去。
我不死心:你告訴我往哪裡走,我去試試看。
她見我這麼想去,就指點我:你往回開兩公裡,那邊擋板圍起來的路口就是了。
後山鎮在修大牌樓,看樣子是要打造一個民族風格濃鬱的新農村旅遊觀光一條街,所以道路暫時有點坑坑窪窪。
我開回去兩公裡不到,果然有修路的岔口。
反正我開著舊車子,也用不著心疼,見擋板沒有完全擋住,就開了進去,看看路面還是可以通車的嘛,正慶幸自己運氣好時,前面對頭來了輛工程車,朝我撳喇叭,示意我不要再往裡開了。我一頭霧水了:我就到梯子巖去看看,這路面小車應該可以開吧?
「不行不行,就這一段還可以,前面拐個彎就沒法開了。」工程車司機態度挺好的,但是語氣不容置疑。
我只好掉頭開回到岔路口。一個人站在車邊打呆樁了(杭州話,意為發呆)。
都到了這裡了,不去梯子巖看看,估計也會死不瞑目了。哈哈哈。
天無絕人之路,其實是天無絕路之人。車後面走過來一位女子,看打扮像個鄉鎮幹部,我趕緊走上前去請教:這裡修路,還有沒有其他路?
她說:要繞圈子過去,都是小路,你吃不消開的。
我向她保證一定小心翼翼開,她才告訴我訣竅:你導航上不要搜梯子巖,這樣你是到不了的,你只要一路開過去問紅旗渠,就能到梯子巖了。
我一聽發懵了:紅旗渠在河南呢,大姐。其實我心裡想叫她奶奶了。
她倒是不急不忙:我們這裡也修了一條紅旗渠,很有名的,大家都知道的,就修在梯子巖的絕壁上。你看到紅旗渠,就看到梯子巖了。
這倒是獨門秘籍了。不到後山鎮,絕對不知道。
想不到尋找錢壯飛失蹤的地點,也跟錢壯飛的諜報工作一樣,要有密電碼才行啊。紅旗渠就是密電碼。
我按照大姐傳授的密電碼,一路見人就問紅旗渠,朝梯子巖開去。
一路上腦子裡不斷回憶關於錢壯飛與國民黨密電碼的往事——
1928年,錢壯飛在周恩來的指派下,到國民黨上海無線電管理處工作,這個管理處主任叫徐恩曾,也是湖州人。第二年,國民政府在杭州舉辦西湖博覽會,徐恩曾負責八個展館的其中一個。由於都是老鄉,加上錢壯飛做事能幹,徐恩曾很賞識他,就讓錢壯飛做了這個展館的主任,所有活兒都由錢壯飛去操辦。當時的西湖博覽會,是中國第一次向世界開放舉辦的博覽會,錢壯飛的展館搞得很好,得到了國民黨中央的表彰。
當然,功勞歸於領導,有表彰絕對不能具體幹事的人當仁不讓,不然,你還想不想混了?這點錢壯飛是絕對弄得靈清的,腦子颯清爽。
當時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國民黨叫中央黨部)秘書長叫陳立夫,也是湖州人。老鄉提攜老鄉,還用說嗎?
提拔!立馬提拔!
不是提拔錢壯飛,而是提拔徐恩曾。
開好西湖博覽會後,過了兩年不到,陳立夫就當上了國民黨中組部部長,那可是實權人物啊,提拔幾個老鄉還算是守規矩的,沒有任人唯錢,而是任人唯親,加上任人唯才。這都是值得肯定的。應該算是很守規矩了。再說了,老鄉又怎樣?舉賢還不避親呢。只要真才實學,哪怕提拔親生兒子親生老婆都是可以的。沒毛病!
徐恩曾從上海提拔到了首都南京,出任國民黨中組部調查科主任,國民黨的調查科就是個特務機構。這時候的徐恩曾可是說是國民黨最高特務機構的一把手了。這個位置最早就是陳立夫坐過的,讓自己放心的人,又是老鄉來坐,有助睡眠。
徐恩曾去了南京,沒有忘記錢壯飛這個小老鄉,把他也一同帶到南京,做了自己的機要秘書。
陳立夫、徐恩曾、錢壯飛,都是胡久寧(湖州方言,意為湖州人) 。看看這條線,就知道周恩來的布局有多厲害了。
徐恩曾喜歡錢壯飛,不但是看中錢壯飛有才華,唯才是舉,也算徐恩曾對得起黨國了,當時如果有先進評選,徐恩曾評上「感動國民黨」年度人物應該沒有問題,還有一點,徐恩曾不好意思公開講出來,在西湖博覽會期間,因為錢壯飛經商頭腦極贊,錢壯飛本身就生在在湖州商人之家,經商肯定有遺傳,通過各種手法,通過辦展覽,私底下賺了很多錢,全部上交給了徐恩曾。等於既給了徐恩曾面子——功勞,又給了徐恩曾裡子——一筆旺財。這樣的手下,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帶他一起飛?
走,跟我去南京,兄弟!
錢壯飛立馬向周恩來匯報,周恩來立馬指示:去!有啥理由不去?機會太好了!去了以後你跟李克農、胡底直接組成特別黨小組,直接歸我單線領導。
就這樣,一個共產黨員成了國民黨最高特務機構一把手的機要秘書。
就這樣,在國民黨情報系統中打進了共產黨的一個「鐵三角」。
太厲害了,共產黨太了不起了。
這樣的共產黨員才是真正的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哪!明擺著在國民黨內已經爬到高位了,多少人夢寐以求啊,卻依然為自己的理想和入黨時候的誓言而堅守,高官厚祿對於錢壯飛們來說就是一堆糞土。
看看現在那些唯利是圖的幹部貪官,尤其是嘴上高喊不忘初心,背地裡卻很貪心的幹部,還好意思稱自己「牢記使命」嗎?
不說了,說起來都是淚。
還是繼續來說說徐恩曾吧,這個徐恩曾畢竟也是搞特工的,雖然錢壯飛可以接觸到很多機密,但是,貓是老虎師傅,卻沒有把爬樹的訣竅教給老虎,徐恩曾留了一手,也就是國民黨最高級別的密電碼,沒有給錢壯飛,而是天天帶在自己隨身公文包裡。
老道兒!老甲魚!
錢壯飛終於有一天從徐恩曾身邊偷出了密電碼本子,交給了外線配合的同志,拍照留存,再把密電碼本子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了徐恩曾身邊。(這個細節做成微劇,絕對贊。)
有了密電碼本,不等於就能翻譯所有電文,有些加密的電文,還需要有一本跟密電碼對應的本子,才能完整。這對應的本子在哪裡呢?細心的錢壯飛發現,在徐恩曾桌子上始終放著一套書籍《曾文正公文集》。曾文正就是曾國藩。
錢壯飛感覺這裡有文章,因為他知道,徐恩曾是海龜,海外留學回來的,對文言文那麼感興趣?是真感興趣還是假感興趣?
凡事問個真假,總會有所發現。
錢壯飛把偷拍的密電碼跟曾國藩文集反覆對照研究,終於破解了國民黨最高級別的密電碼。
幸虧有這一招,不早不晚,不前不後,剛剛好,在即將發生大危險之前夕,搞明白了徐恩曾的那套加密的密電碼,不久,就派上了大用場。
沒過多久,1931年4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徐恩曾出去了,留下錢壯飛值班,接連收到來自武漢的三封加急電報,封面上都寫著「徐恩曾親譯」字樣。什麼重要內容要讓一把手親自翻譯?這種情況以前一直沒有出現過,錢壯飛立馬警覺了,偷偷拆開,自己按照破譯的密電碼一翻譯,哇塞,出大事了。
第一封電報說:黎明被捕並表示歸順黨國,如能迅速解至南京,三天之內可將中共中央機關全部肅清。
第二封電報說:將用輪船將黎明解送南京。
第三封電報說:軍艦太慢,改用飛機押送。
個把小時之內連發三封加密電報,而且內容一步緊逼一步,可見武漢方面的國民黨組織是多麼急迫和心焦啊!
黎明是誰?跟香港四大天王歌星沒關係。錢壯飛知道黎明是誰,那可是在上海全權負責保衛中共中央所有機構及人員安全的部門一把手,顧順章!
顧順章在武漢被捕並叛變了!
顧順章知道中共中央的一切機密!難怪電報裡口氣那麼大,三天就能肅清中共中央全部機構。
錢壯飛趕緊通過在上海的李克農把情報告訴了周恩來,周恩來立馬布置了全體轉移,周恩來、鄧穎超等一大批在上海的黨中央負責人全部都轉移去了江西蘇區。
這也就是周恩來解放後多次講過「沒有錢壯飛,我們這些人早就不在了」的緣由。
毛澤東也多次提到這個情況,語句用詞跟周恩來一模一樣:沒有錢壯飛,恩來他們早就不在了。
密電碼故事還遠遠沒完。不過,梯子巖倒是到了,那就先來看看梯子巖吧——
從烏江邊一直向上延伸,仿佛是一部登天的梯子。
紅軍長徵時,錢壯飛一直都是跟隨周恩來左右行軍的。所以當周恩來渡過烏江後,發現跟在身後的錢壯飛不見了,馬上就派人去尋找。但是畢竟渡過烏江後部隊沒有停留的時間,馬上就要面對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戰鬥隨時都會打響,更沒有留給紅軍尋找失蹤人員的機會,所以,短時間找不到只能就此放棄。
那麼,紅色諜王錢壯飛是如何在梯子巖犧牲的呢?
全靠兩位當地的中學老師多年來的不放棄,終於把這個離奇失蹤到最後犧牲的故事復原了。
明天來說這個故事吧
尋訪二萬五千裡(第26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