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寫生》之一
曾流行這樣一種說法——憤怒出詩人。而在我看來,憤怒出導演這話也是成立的,有例為證。
九十年代初,黃導帶著滿腦子想法來國家民委跑經費未果,甚是沮喪。打道回府之前,經省廣電局熟人介紹,來我處盤桓兩日,聊解落寞。那是我第一次跟導演級別的人物零距離接觸。喝酒聊天,與俗人無異,言談間只是多了一些手勢。
黃導「上戲」出身。我了解「上戲」緣於讀書時曾郵購餘秋雨先生《文化創造工程》,因此相見之下自然談起餘先生。黃導對餘先生推崇備至。我當時恰好讀過《文化苦旅》不久,聞聽生活中的餘先生如此豁然,好生歡喜。順帶著就把這歡喜轉到了黃導身上。一夜敘懷暢飲,促膝長談。
翌日,黃導央我擔綱編劇。此前雖也舞文弄墨,卻從未觸及影視腳本,何況當時眾位兄長交付的任務在身。只好將甘生推出來替代。甘生,本名張律,筆名甘眀太,長我一歲,見識卻遠甚於我,詩文瀟灑不說,且惜墨如金,此前曾有小說作品編入《中國探索小說選》。是以嚴重推薦。
誰想卻引出了甘生與黃導的一段經濟瓜葛。
月餘,黃導果不食言,重返北京,並在魏公村附近租下兩間地下室,一間辦公,另一間則用於食宿。自此,甘生黃導二人整日躲在地下切磋,兩三個月下來,劇本終於殺青。
我與甘生曾在Y大學學報編輯部共事。甘生自先我一月去職,便成為京漂一員。90年代初,我自閩地接甘生一明信片,上面簡短兩行文字,道:「期待與沉默像一顆子彈一樣猝不及防地遭遇」。於是丟下江南,徑直北上。甘生與另一校友(因其遠大志向,送綽號「總統」)來火車站相迎。其時,甘生肩背褐色翻毛雙肩包,頭上蓄了流行的長髮,類似帆布的斜紋寬鬆棉褲,腳上一雙仿軍用大頭皮鞋,儼然行者模樣。看上去雖一副瀟灑,然拮据畢露。
在黃導和甘生創作期間,偶爾相約聚上一聚,海闊天空地聊上一夜,以解二人枯燥。按當時行價計算,二十多集電視連續劇,怎麼也該十萬左右。這對那時的甘生來說,無疑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但甘生最終也未能全部拿到這筆形同雪中送炭的大錢。我想,這或許促使甘生後來走上導演之路。
第二年春節過後,甘生打來電話相告:由他主筆的電視連續劇即將在中央臺播出。心中很是欣喜,按時收看不在話下。節目中看到曾任我校話劇社藝術指導的任生等,甚是親切。只從頭至尾不見甘生編劇字樣,好生納悶。第二日如期收看續集,方才發現甘生只被黃導處理成策劃之一。
後來甘生幾番返鄉,用意不在與黃導理論編劇名實,而是討那久旱甘霖般的稿費。每每不果。
一日與甘生相遇,說起稿費尚無著落之事,心中揣揣,也不抬頭直視,囫圇道:「是我害了你。」
「算啦。就當是交錢學戲。指不定哪天我他媽就真的自己拍一部瞧瞧!」甘生雖苦笑,語氣卻豪放。
隨聲附和兩句,實言不由衷。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彼此忙忙碌碌。只約略記得甘生幫韓國友人與空政總創某朋友的家屬合作操辦一名為「黃亭子五十號」的酒吧。黃亭子五十號坐落於海澱區學院路附近,緊鄰電影學院。或許也與日後甘生親自執導不無因緣。
酒吧開張時,大家同去捧場,方知股份結構:韓方出資,總創朋友家屬負責裝修,雙方各佔30%股份;而我一同鄉小弟經營,獨佔40%。大惑不解,一問,甘生相告:在其女友赴境外某舞蹈學院深造之際,我那同鄉小弟鞍前馬後多方照顧,是以藉機回報,甘生只落了個可籤單的實惠。彼此笑過,不提。
及至二十世紀初,甘生終於說服一投資方,執導開拍短片處女作《11歲》,併入圍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短篇競賽單元。由此一發而不可收拾。03年又有長篇《唐詩》問世,並陸續參加洛迦諾國際電影節、香港國際電影節、韓國全州國際電影節、溫哥華電影節、倫敦電影節等,並引起國際影評界廣泛關注。此後,相繼有《芒種》、《邊界》在國際電影節屢次獲獎。
與甘生最後一次見面,是04年我的婚禮上。說起最初執導之事,笑談:憤怒者無畏。
此後偶爾接通電話,甘生或在拍攝現場,或在某某國際電影節,行蹤飄忽。許是早已忘了當時的憤怒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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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律,1962年出生於中國,中國內地導演、編劇、製作人,畢業於延邊大學中國文學專業。2001年,執導個人第一部短片《11歲》,從而開啟了他的導演生涯,他憑藉該片入圍第5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短片競賽環節。2003年,執導劇情電影《唐詩》。2005年,憑藉劇情電影《芒種》獲得韓國釜山電影節設立的唯一競賽單元—「新浪潮」單元的亞洲最佳新人導演獎。2007年,執導劇情電影《重慶》。2010年,憑藉劇情電影《圖們江》獲得第7屆巴黎電影節最高大獎、學生評審團大獎 。2014年,自編自導愛情喜劇電影《慶州》,並擔任該片的製作人,他憑藉該片獲得第15屆釜山電影評論家協會獎大獎 。2015年,自編自導愛情電影《膠片時代的愛情》,該片受邀參加第34屆溫哥華國際電影節和第20屆釜山國際電影節展映。2016年,執導劇情電影《春夢》,該片是第21屆釜山國際電影節開幕影片,入圍第46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VOICES展映單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