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線上的風景
周玉嫻/文
我見到了上帝的後花園,見到了如金子般珍貴的風景,我仿佛見到了天堂的模樣。
那一大片綠色草場,從近處的鐵路旁綿延到山腳,如一層厚厚的綠毯子蓋在大地上。山上有墨綠的冷松,還有頂著金黃樹冠的白樺,那金色猶如剛從畫筆上落下的顏料,點點灑灑,斑斑駁駁,在綠色間跳躍。山頂隱入雲端,霧氣繚繞,白色的輕紗痴痴綿綿繞著山,一路隨行。近處,地處,層林盡染,田園牧歌,是油畫;遠處,高處,煙霧繚繞,山峰隱沒,是水墨畫。
從巴黎的激情火熱、喧囂熱鬧中出來,一腳踏進瑞士,仿佛炎夏入池水,周身清爽。瑞士是千湖之國,幾乎每一座城市和小鎮都在湖邊。日內瓦湖青色的湖水澄靜,與明透的藍天呼應,讓其上的白雲有了依傍,讓湖邊教堂的尖尖屋頂有了梳妝的鏡子,讓環湖的城市村莊有了水靈之意。被日內瓦的湖光山色洗去周身的濃香,我期待,那聞名遐邇的黃金線該有如何的美景?
列車隨著山路一轉,一片明鏡似的湖泊為這風景添上明亮的眼。湖泊周圍是小鎮,如散落在山間的棋子。一幢幢小小的木頭房子,像是孩子們用積木搭出的俏皮房子,又像是童話中的小木屋。青黑的柏油路將這些小鎮連接,而我們的列車又如一條長蛇,在群山峻岭間穿梭長行,走走停停,不斷地將人送到這些寧靜安詳的小鎮,又將小鎮上人帶上火車。這是一條被稱為「黃金線」(golden pass line)的列車。
黃金是俗世中權勢、尊貴的代名詞,又是頭等名貴的裝飾品,將風景比作黃金似乎會讓美景蒙上世俗之眼。但在瑞士搭乘黃金線列車,我對那如黃金般珍貴的風景產生了深深的眷念。
瑞士多山,夾在法德意這樣的經濟、軍事、文化大國中間,卻獲得了世人的尊重。中立和平的政治立場讓這片土地安詳寧靜,發達的金融和鐘錶製造業讓這裡的人民富足平和。它以昂揚的姿態站在大國中,不低頭,不媚俗。它絕佳的美景和頂級的生態環境,也讓紛紛雜雜敢來的全世界的遊客猶如進入夢幻的美景天堂。
黃金線西部的起點,蒙特勒的車站裡,一輛周身金色的列車靜靜恭候,仿佛在等待童話中的王子公主,要帶你進行一趟神奇的旅程。車是全景窗,不僅車身兩側是大片透明的玻璃,連車頂兩側也是由兩條玻璃組成。在幾乎透明的車廂中,車外美景似乎觸手可及。車上乘客寥寥,乘客們將登臨的那份欣喜都藏在了心中。
兩個多小時,我們都坐在水晶般的車廂裡。站在車廂中央的走廊上,只覺置身於流動的長卷中。那一幅幅美景成為列車每一個車窗的裝飾畫。我們也已入畫,在畫中穿行。我想,這輛金色的列車一定也成了巨幅畫作的一部分。如果遠處有人按下相機的快門,定會將車窗邊的我攝入相片。如果遠處有人寫生,也會將我的剪影畫入他的畫中。開始,有遊客激動地在車廂各個部位找角度,用手機和相機拍照,要留下這動人的美景。後來,大家就這麼靜靜地坐著,讓一幅幅色彩飽滿的圖畫在眼前轉換,那種時空交錯的感覺令我迷離,美景寂寂,人亦默默。坐在畫中,我能感到周身的血液時而歡快流淌,時而舒緩躊躇,一顆心無必妥帖地在胸腔躺著。眼睛已經將這一幀幀風光圖片深深印在腦海,大腦自動給這些圖美圖配上輕快的《維也納森林的故事》圓舞曲。
傍晚,纏綿的白雲變成雨,打溼了窗外的畫卷。雨水在車窗上印出均勻的花紋,所有的裝飾畫都加了磨砂效果一般,古典油畫變成了印象派油畫,光影交錯,朦朧變化。小鎮車站上昏黃的路燈亮起,有汽車開過的車燈光划過,給這幅即將黯淡的油畫又增加了暖光的效果,讓畫兒有了立體的質感。
暮雨瀟瀟,我們預定夜宿在黃金線中間一站因特拉肯小鎮。小鎮位於布裡恩茨湖和圖恩湖中間地帶,我們選擇住在人少的布裡恩茨湖邊。安放行李,打開房間露臺的白色窗戶,一面大山和一汪碧水撲面而來。10月天氣,入夜寒涼。一夜酣眠,清晨,開窗,顏色頓時鮮亮起來。山,黃綠雜呈,水,泛著沉沉的藍綠。露臺下的湖面上,近在咫尺的遊船有人開始打掃。我們在鮮有人跡的湖畔散步,耳畔傳來的是湖水輕拍岸邊的汩汩聲。秋風吹落黃葉,灑在路上,浮在水上。遠處的山峰有牛奶似的厚厚的霧,從山腳一直到山頂。陽光從青雲中出來,水上和草坪上的霧漸漸散開,霧只纏在山頂,似乎終日不散。歐洲大陸冬季處於大西洋暖流之下,寒冷卻溼潤。草地還是那種翠綠,一點沒有要枯萎的意思。牛兒悠悠地啃著青草,牛鈴聲聲。湖面上有老人在自家遊艇上獨釣。一湖碧水微波不興,釣者紋絲不動,這一刻,時間猶如靜止。湖面岬角處有高高的鐵路橋隔空跨過。一列紅色的火車划過,給這靜止的以綠色為基調的畫面增加了一個火紅的動感因素。
據說,因特拉肯旁邊有少女峰,那是橫跨歐洲的阿爾卑斯山的最高峰之一,每年都會引來遊客登攀,而我卻執著於黃金線,堅持要走到黃金線的那一頭,去琉森,那裡有象徵著瑞士精神的石獅子。
黃金線列車換成了藍色的車體,一路向東北方,秋色愈濃。沿途小鎮漸漸多了,都是那種星羅棋布分散在山腳下的。幾乎每一個湖泊邊都有尖頂的教堂,然後圍著教堂是公共設施齊全的街市。
車上旅人漸多。從一個小鎮車站走上來一位老人,他手中提著沾滿泥點的靴子,光著的腳放在車廂乾淨的地板上。老人坐下後朝我們微微一笑,以示友好。然後將隨身的登山包和鞋放在座位一側,靜靜地看著窗外,不再說話。銀色的頭髮稀疏地蓋住了頭頂,淺藍色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草綠色的登山套裝穿在他瘦瘦高高的身上。他身板挺直地坐了一站地,如雕塑一般,差不多20分鐘。到站,他又對我們點頭示意,背包下車。
同行的人說那一定是一位瑞士人,喜好登山,不善言辭,修養得體。我心裡笑他妄自揣度,他怎麼能判斷出?這一路匆匆,我們少與人交談。不過,這一路我們發現有很多老人都在工作,即使已經白髮蒼蒼還在養路,收銀,打掃,開計程車。瑞士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那要去看看琉森的獅子。
小鎮琉森位於歐洲重要的南北交通要道上,中世紀時就是漁村,這裡完好地保存了中世紀風貌。那頭著名的獅子也在這裡。
一汪池水後面的天然巖洞中,一頭長10米、高3米多的雄獅臥著,眉頭緊鎖,痛苦地張著嘴,仿佛在喘息卻氣若遊絲,四肢軟弱無力。獅子的肩上斜插著一柄折斷的長矛,前爪按著長矛和帶有瑞士國徽的盾牌。這頭「世界上最悲壯和最感人的雕像」告訴我們瑞士的苦難歷史。在農業經濟時代,瑞士也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山區貧苦的男子們迫於生計到歐洲各國當僱傭兵,且忠於僱主、英勇善戰。戰場上常常出現父子、兄弟、好友兵刃相見的悲劇。1792年8月10日,法國大革命的暴徒衝擊杜伊勒裡宮,遇到了保衛國王的786名瑞士僱傭軍。為掩護國王路易十六及其一家逃離,他們拼盡了最後一滴血。最後重傷的隊長還緊緊保衛著密道大門,他們全部犧牲。為了紀念這些忠勇的義士,瑞士人修建了這樣一座紀念碑,以瀕臨死亡的石獅子紀念死去的勇士,提醒人們和平來之不易,應當珍惜。後來,瑞士選擇永久中立,取消了僱傭軍制度,成為曾經烽火連天的歐洲戰場的一塊淨土。如今,瑞士已經富冠全球,除了金融業和鐘錶製造,那天然賜予的高山湖泊的絕美風景也成為重要的現代旅遊資源。
建在羅依斯河上古塔實際上是為船隻導航的。琉森,在拉丁語裡的意思是「光明」,也由這個古塔而來。上世紀三十年代,我國著名作家朱自清遊歷歐洲時來到琉森,對這裡是青眼有加。1932年,他在國內的刊物上發表的遊記中寫到「出了車站,一眼就看見那汪汪的湖水和屏風般的青山,真有一股爽氣撲到人的臉上。」將近100年過去了,我在一個秋日的中午到了這裡,找到了朱自清先生當年走過的廊橋就在那裡。
琉森處處水光,處處倒影,楚楚動人。羅伊斯河裡的巨大的白天鵝浮在墨綠的河面上,優雅地滑行。日光西斜,照在橋上,與橋平行的那座聲名遠播的廊橋遠遠地映在水面上。廊橋的一頭,古塔依舊,拙樸的棕紅色尖頂,棕黃的圓柱塔身,像一位瑞士長者靜靜佇立,記錄著往日的滄桑,欣賞著眼前的繁華。可惜木質廊橋只開放一小截,其餘大部分在修葺,沒有看到朱自清先生說的「死神的跳舞」的畫,卻看到橋上有賣瑞士旅遊紀念品的小店。站在橋上,平均兩三分鐘就有中國人出現,聽著各地方言,十分親切。琉森是中國旅行團必來之地,幾乎代表很多國人眼中的瑞士。
兩個半天,一條貫穿瑞士東西的鐵路,給我留下難以忘懷的記憶,也留下了深深的震撼。
在當今世界科技現代化和信息現代化的滾滾潮流中,每一個國家和地區都在你爭我趕,千帆爭舸;每一個不甘於落後時代,有著雄心壯志的人都在勇立潮頭,奮力搏擊。很多時候,為了所謂的競爭和發展,有人不惜燃起戰火,大國欺辱小國,強者向弱者揮去拳頭;為了所謂的時尚和奢華,人們可以忍受汙染的土地和水,以身心的健康為代價獲取物質的享受。瑞士人卻有著非凡的智慧。那石獅的紀念碑告誡著後人,挑起戰爭的罪惡罄竹難書,這片土地需要永久的和平。
瑞士人保留了祖先山民的性格,世間瞬息萬變,我自堅守如初。近代,瑞士人為自己的家園找到的一條恰到好處的出路,猶如黃金法則在建築、藝術和科技上的恰到好處之意。為了不再讓子民流離顛沛,血淚交加,瑞士發展金融業,做財富的保險箱,隨即成為全世界財富的匯集地;瑞士製造精密的鐘表,山民的性格中的刻板恰好轉換為嚴格的時間刻度。這兩項利潤頗高的經濟支柱,恰好適合山多地少的瑞士。瑞士人還修建穿行在山脈縱橫、湖河交錯間的黃金列車鐵路,讓全世界慕名而來的遊客為這美麗的人間天堂買單。一切都恰到好處,世界則呈現出金子般的色彩。堅守住美好,必得黃金般的回報,瑞士的這種特質本身就可與黃金媲美。
小城蒙特勒,黃金線西部起點。
蒙特勒到因特拉肯之間黃金列車上的窗外風景。
因特拉肯小鎮是歐洲度假天堂。
美麗的琉森,黃金線的東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