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神
2020-11-27 16:01 來源：澎湃新聞
近日，《海獸之子》正在國內上映，然而這部影片在豆瓣上的評分只有6.6分，很多人對它的評價是「看不懂」「故弄玄虛」。其實《海獸之子》並非有意在故弄玄虛，它牽涉到一種古老的思想傳統——神秘主義。
《海獸之子》海報
神秘主義首先源於一種奇特的精神體驗，體驗者感到自身瓦解，與一個無限偉大的對象融為一體，物我兩忘，心靈達到無比平靜的狀態，同時還伴隨著全知全能的感覺。那個無限偉大的對象，神秘主義者稱之為「神」，或者「宇宙」，或者「太一」。由此，神秘主義者發展出了一種一元論的宇宙觀，他們認為宇宙是一個整體，萬事萬物都是從這個整體中分化出來的。而人類在分化出來以後，就忘記了自己與宇宙的聯繫。神秘主義者的目標，就是喚醒這種聯繫，擺脫小我的束縛，重新和神融為一體。
神秘主義廣泛的存在於俄爾普斯教派、諾斯替教派、卡巴拉教派、蘇菲教派、婆羅門教、佛教、道教、新柏拉圖主義、唯意志論、鍊金術等眾多思想流派當中。更滲透到了現代的流行文化當中。科幻大師亞瑟·克拉克和斯坦尼斯拉夫·萊姆都在自己的作品中或多或少的運用到了神秘主義。日本動漫也不乏涉及神秘主義的作品，如：《新世紀福音戰士》《狼雨》《鋼之鍊金術師》《蟲師》等等。
《海獸之子》以海洋為舞臺。海洋是生命的搖籃，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皆起源於大海。另一方面，海洋廣闊、深邃、變幻莫測，當人置身於海上的時候，常常會感到自身無比的渺小，精神被萬頃的海水稀釋殆盡。海洋和神秘主義者的神或宇宙具有天然的相似性。呂克·貝松在《碧海藍天》中就講述了一個受到大海吸引，最終歸於大海的男子的故事。其中的主角與《海獸之子》中的海頗有幾分相似。
《碧海藍天》劇照
《海獸之子》劇照，琉花化身為宇宙
在影片的高潮段落，女主角琉花化身為巨人，無數的星球匯集在她的體內，她意識到自己就是宇宙，正符合了印度神秘主義者所說的「梵我一如」的境界。同時，這段蒙太奇與《新世紀福音戰士劇場版：Air/真心為你》中的第三次衝擊有異曲同工之妙。中間一段DNA-原子-宇宙的鏡頭則似乎是在致敬《狼雨》的結尾，宇宙-蝶翼-原子-雪花-水滴的鏡頭，宏觀與微觀互相聯繫，暗合了佛教「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的箴言。神秘主義者認為，由於萬物都是從神的體內分化出來的，所以萬物都繼承了神性，哪怕在一粒微塵當中也可以窺見整個宇宙的本質。
《狼雨》結局的蒙太奇
《海獸之子》描繪了一場宇宙誕生的宏大祭典，其中出現了一顆卵。這個意象來自於神話，古代很多民族都相信宇宙始於一顆卵。例如：中國神話中盤古從卵中孵化出來，而後開天闢地。埃及神話中的太陽神拉同樣誕生於卵中。古希臘神秘主義教派俄爾普斯教派亦有此信仰。
《海獸之子》中的宇宙卵
歌是《海獸之子》中一項重要的元素。影片中反覆強調語言的能力是有限的，許多信息無法通過語言來傳遞，這也是神秘主義哲學中的觀點。前面已經講過，神秘主義首先源於體驗，而體驗原本就是語言難以描述的。再加上神秘體驗極為罕見，歷史上只有很少人獲得過，這就更提升了語言傳達的難度了。佛曰：「不可說。」老子也說過：「道可道，非常道。」表達的正是此意。而歌曲超越了語言，它在語言的維度之外，更包含了一道情感的維度。美妙的歌曲往往能夠在聽眾的心中激發出某種情緒。尼採在《悲劇的誕生》中也認為音樂能直接反映「太一」的藝術形式，不過這種觀點尚未得到驗證。影片中還特地使用了日本少數民族阿伊努人的樂器來增加神秘感。
值得注意的是神秘主義具有強烈的厭世色彩，古代神秘主義者的理想皆是徹底拋棄世俗以及自我，達到寂滅。這種思想註定是無法為主流價值觀接納的。因此《海獸之子》對神秘主義做了一番改造，用它來契合琉花的精神成長。
《海獸之子》劇照，琉花沿下坡奔跑，象徵意識退行
影片一開始，琉花在社團打球，與同學發生衝突，被老師逐出社團。受了委屈的琉花沿著一段下坡道路奔跑，這暗示了她正在經歷意識退行。這一問題同樣出現在琉花母親的身上，從影片中可以看出，她和女兒、丈夫的關係非常的疏遠。母女二人皆期待被人理解，但又不知道如何表達，因而選擇封閉心門。這種人與人渴望接近而不得的困境也貫穿了整部《新世紀福音戰士》。
《新世紀福音戰士》，受到卡巴拉神秘主義的影響
當一個人與外界隔絕的時候，正是他開始面對性靈世界的時候。空和海在琉花最孤獨的時候登場了。對比空、海和琉花，可以發現他們三人的神秘氣質是遞減的。
首先，三人兒時都見過鯨魚的幻影，但只有空和海聽過鯨歌，且空和海都是被儒艮養大的少年，顯然他們是神秘世界的居民，而琉花雖跟神秘世界有接觸，但終歸不屬於神秘世界。空和海兩人相比，空的神秘氣質又更重，他對陸地生活的適應力比海弱，琉花第一次見到空便感覺他隨時都會消失，而對海就沒有這種感覺。後來的情節也印證了這一點，空比海先一步消失。而在空消失以後，海就忘記了人類的語言，表明他與世界的聯繫正在減弱。最終，在祭典裡琉花試圖阻止海服下隕石，但又意識到這是海的宿命，轉而將隕石交給他，幫助他完成了寂滅。
《海獸之子》劇照，海寂滅
而祭典不是琉花的終點，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環。她在祭典中領悟到所有的生命都是相互聯繫在一起的，孤獨和退隱不再必要。所以，琉花最終返回了人世。在影片的彩蛋裡，琉花一家人解開了心結，琉花的母親順利誕下第二個孩子，代表新生的喜悅。琉花跑上坡道，重拾了與世界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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