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元一咳嗽 北京"韓國城"望京就感冒
金融危機中的北京「韓國城」經濟透視
老馬(化名)頭一回去望京,是十幾年前。那會兒的望京,留給他的記憶像是農村,到處是菜地、玉米地,一下雨,路上全是爛泥。
望京,早先有「望見北京城」的意思。它位於北京的東北部,四環以外,五環以裡,離首都機場近,現在是北京規模最大的新興社區之一。
老馬再來望京時,滿眼看到的都是樓,遠處是高樓,近處是高樓,處處是高樓。一幢幢20多層的塔樓、板樓,硬挺挺地矗在地上。站在望京的樓叢中,老馬有些分不清東西南北,眼暈。
夜晚的望京,是另一番風情,跟北京別處不同,滿街霓虹燈廣告牌和店鋪的招牌,閃爍著韓文標識。身邊來來去去的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能聽見他們說的是「嘰裡咕嚕」的韓語,能聞到濃濃的化妝品味兒。一時間,老馬恍恍惚惚地:「我這是在北京呢,還是在首爾?」
這一切,讓老馬真切地感受到,望京真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片昔日的菜地,已變成沸騰的現代都市。一些國際知名的大企業,像索尼愛立信、LG、松下、摩託羅拉、諾基亞、奔馳、西門子等都入駐望京。在這個新興的社區裡,不光住著中國人,還住著大批外國人,尤其是韓國人。據說最多時,十來平方公裡的望京,住著七八萬韓國人,是北京有名的「韓國城」。
朋友們一個個在望京置了業,不少人把房子租給外國人,再用月租還貸。眼看著房價一天天上漲,老馬心也活了。他的家仍在三環路內狹小的房子裡。
到了2006年,在房價更快地上漲前,老馬咬牙貸款,在望京置了個三居室。拿到房鑰匙後,他轉身就奔進一家房地產中介公司。不到兩周,房子順利租出。到2008年奧運年,望京的房價已經從幾千元一平方米,漲到了1.5萬元左右,房租也創了新高。
朋友們偶爾會聚在望京,吃吃紅京魚、韓國烤肉啥的。席間,大家暢談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設計著自己的中短期消費規劃,比如買臺好的液晶電視啦,換輛新轎車啦,有人還想再買房。
去年美國的雷曼兄弟公司倒閉時,老馬只是從電視上知道金融危機來了。但他琢磨:自己既沒買海外投資基金,也不持有美國國債,金融風暴,刮在大洋彼岸,離自己很遙遠,沒啥關係。
但很快,他聽說韓國成了金融危機受災最嚴重的國家之一。老馬開始關心有關韓國經濟方面的報導,查看中國銀行的外匯牌價。不妙的是,韓元一直走低,不斷地貶值。雖不是學金融出身,但老馬也能明白,只要韓元貶個不停,他的房租也就會降個不停,因為自己望京的房裡,住的就是韓國人老金一家。
老金是一家韓企駐中國代表,夫妻加上倆念書的孩子。隨著韓元節節下跌,他們一家人在望京的消費,像房租、學費、保姆費等等,都比以前貴了百分之六七十,生意也難維持。老金熬不住了,在合同到期前,搬離望京,舉家回國。金融風暴終於刮進老馬的房裡。
春節前,老馬開始尋找新的租戶。他發現,以前在居民樓裡的小中介,有些不見了,人去屋空。房地產網上出租房子的廣告陡然上升,一頁一頁的。中介公司的業務員告訴他,現在是出租房子的人多,真正租房子的人少,望京的租金下降了許多,差不多有1000元到2000元。以前租6000元的房子,現在能租個4500~5000元就不錯了。
「也許春節一過,韓國人又『呼呼』地回來了。」老馬抱著這樣的希望。果然,春節後有一股小小的看房潮,但只持續了一兩周的時間,老馬家便又門可羅雀。
房子空了一個月,又是一個月,老馬漸漸地發愁了。
以前,韓國人真捨得花錢
小文是朝鮮族人,高中一畢業,就跟著老鄉扎進望京,有八九年了,算是一個「老望京」。因為語言相通,朝鮮族人在望京找工作有優勢。小文在中介公司當業務員,專幫來望京的韓國人找房租房。
房地產中介公司,在望京遍地都是,幾乎每個小區都有幾家甚至十幾家。當初韓國人選擇在望京居住,一是因為離機場、亞運村、燕莎商圈等地近,二是房子新、乾淨又相對便宜。一開始,他們是住在望京的花家地,然後移居到南湖東園新蓋好的回遷房裡。望京西園三區、四區建好後,大批的韓國人又聚居到這裡。再往後,望京地面上冒出了夏都花園、大西洋新城、寶星園、克拉斯、華鼎世家等新樓盤,陸陸續續地,韓國人散居到各個小區。
幹業務員久了,小文也有了經驗,了解韓國人的居住習性、選房標準。比如愛扎堆、愛住新樓盤,喜歡房子裡有地熱,電冰箱最好是雙開門的,廚房裡要裝淨水器等等。哪個小區、哪座樓盤裡韓國人多,住著哪類階層的韓國人,小文門兒清。
春節前,由於金融風暴的影響,形成大批韓國人退租、退房、賣房的高潮。一些急於回韓國的,押金不要也走人。望京街頭空空蕩蕩,到了夜晚,不少小區黑燈瞎火,蕭條了許多,讓人感覺金融危機下的這個冬天,更加寒冷。
春節過後,從韓國回來的新租客遠遠少於往年,租房的韓國人,好多是早就住在望京的人。有的是賣了房想租房的,有的是想趁租金低換處更好的房,有的則是因為手頭緊,不得不由大房改租小房。
有一個韓國人,年初剛租下一套兩居室,110平方米,月租4500元。到了該交房租時,他提出要降價。房東的老婆,以為望京的房地產市場還跟奧運前一樣火——那時候,她家房子喊價是7000元,當時租房子特別容易,看中房子的韓國人,像怕房子跑了似的,趕緊付訂金。可是,現在都金融危機了,韓國人受的影響又那麼重,所以小文勸房東:你就降點吧、降點吧!現在望京都啥樣了,能有人租你房就不錯了。否則,房子空著,你也得交物業費、取暖費,小一萬元呢。房租再怎麼便宜,也比你掏錢養房強吧。但房東的老婆不聽勸,結果人家房客馬上退租,收拾收拾東西,搬到一套更便宜、更好的房裡。
現在,小文他們籤上一單比過去難多了。韓國人看房越來越挑,越來越細,要求也越來越高。望京的空房多,找房的人不轉上個十套八套,是不會出手的。中介業務員更辛苦了,收入卻縮水不少。
小文租住在地下室裡。過了春節,她發現不少回家過年的人沒回來。回來的人,好多也是閒著,打撲克、玩遊戲、睡大覺。各個小區門口等著拉活的黑車,排得一溜一溜的。
「活不好找。」在家政公司打工的劉愛玲也說。她曾在韓國人家裡當保姆。一般住家保姆,月工資是3000來元。另一種,周一到周五每天下午3點過去,只管打掃、做飯,一個月1000元。
在望京,很少有中國人家裡僱保姆的,頂多用個小時工。也在韓國人家裡幹過保姆的小李說,韓國人真捨得花錢。整天不上班,就在家看個孩子的女人,也要僱個保姆,自己在電腦上玩,出去健身。她幹活的那家太太,經常不做飯,叫外賣,一個孩子一頓能吃一張比薩餅。她至今也搞不明白韓國人的消費習慣:「你看他們吧,捨得一次花好幾百塊錢打高爾夫球,但幾塊錢的菜錢,還討價還價的。」她的東家,以前總說中國東西便宜,但後來房租都快付不起了,只好回國。
這段日子,劉愛玲常去家政公司裡等小時工的活。小李也常懷念前幾年,在望京掙錢時的快樂時光。她幹保姆,老公幹裝修,倆人掙錢後買了輛車,專在望京拉活。後來,一家韓國人包了他們的車,一個月4500元。她曾經的理想是,在望京的南湖菜市場裡租上個小攤位,賣點什麼。
「裡邊賣泡菜的,一年能掙三四十萬呢。」她眼饞地說。
我的韓國朋友們,都很困難
南湖菜市場,是望京最大的農貿市場,裡邊的東西花樣多,檔次高。像海鮮,就有活鮑魚、帝王蟹之類。榴槤、山竹、血橙、加拿大櫻桃等高檔水果,也應有盡有。這個菜市場最大的特色是,韓國人做飯的食材,裡邊都能買到。
「姨姨家」泡菜店,是市場裡最有名、開業最早的泡菜店之一。老闆娘叫金銀嬋,是個韓國人,早年從事鐵人三項運動,現在天天晚上遊泳,身體壯實。她穿了件桃紅色T恤,塗桃紅色口紅,理短髮。負責站櫃檯的是倆女店員,個矮的是朝鮮族人,個高的是河南人。
金銀嬋以前住在韓國首爾,2001年,因為兒子讀書,一家三口來到北京。閒在家裡太悶了,南湖市場一開,她就租了個攤位賣泡菜,如今已8年。
「我做的泡菜,乾淨、好吃,你也嘗嘗。」金銀嬋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道。接著,她又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的小店有名的,他們都喜歡我(的泡菜)。」「別看我的店,才十幾平方米,但是很有名的,韓國國家電視臺KBS,都來採訪過。」她反反覆覆地誇讚著自己的小泡菜店。
「姨姨家」有自己的泡菜加工場,僱了8個人每天做泡菜。剛開店時,客人少,後來越來越多。朝鮮族店員說:「我們的泡菜好吃,跟別家不一樣,原因是用的調料都是從韓國來的,像鹽啦辣椒麵啦,水用的是礦泉水。鹽吧,咱們的鹽有點苦,他們的鹽不苦。做的都是泡菜,味道是不一樣的,你嘗嘗!」
每天關店後,金銀嬋都要去泡菜加工廠,親自兌料、調料。放多少鹽,抓多少辣椒麵,由她一手掌握。金銀嬋認為做泡菜最重要的一條是「誠心」。韓國人做泡菜有這麼一說:「味道都在手尖上」。朝鮮族店員解釋道:「像咱,都是用筷子拌菜,他們做泡菜全靠手抓,這樣拌得勻,能出來味道。泡菜的味道全靠手抓出來。」
中午剛過,泡菜店裡客人稀少,偶爾來的幾個,也是老闆娘的朋友,坐下聊天喝咖啡。除了各種小菜,「姨姨家」還賣從韓國進口的調料、乾魚、咖啡等食品。一個女人進來抓了一把小魚,喜歡地說:你看這小銀魚,多乾淨,多整呵!有頭有尾,銀白銀白的。
站在貨架前,金銀嬋指指點點地介紹道:「一般中國人,韓國泡菜喜歡,韓國調料喜歡,像大醬、辣醬、烤肉醬、咖啡都喜歡。」她還說,來買東西的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中國人進來了,東張西望,拿樣東西,翻來覆去地看,問來問去,買的時候顯得猶豫。韓國人進門後,直奔要買的東西跟前,拿上貨,交了錢就走。
一下午,沒有一個韓國人是來買泡菜的,反而是中國人,一會兒進來一個地買。有個說普通話的小夥子,一下子買了50多元錢的泡菜,一大塑膠袋。他講:「姨姨家」的泡菜正宗,比超市裡的新鮮。買50元錢,能吃一個月。「辣白菜炒五花肉,超好吃!」
問及賣泡菜,一年果真能掙三四十萬元嗎?朝鮮族店員一聽,馬上「嘰裡咕嚕」地翻譯過去了。金銀嬋聽了「哈哈」大笑,未置可否。「我們員工多,開銷大,掙得多,花得也多。」天天站櫃檯的河南店員小聲地說:好的時候,一天賣一千塊錢,輕鬆得很!
「現在差了。」金銀嬋嘆息道,「韓國人都回國了,我們的客戶,至少走了三分之一,營業額少了一半。」她接著講,好在中國人越來越多,所以生意還行,能掙錢。
金銀嬋是教會唱詩班的班長,每周日做禮拜。現在,每次做禮拜,她都發現人又少了。「我的韓國朋友們,都很困難。每個星期都有人回韓國,十個十個地走。」
要是韓國人都走了的話,中國人也難掙錢啊
李明哲開的店,叫「豚瑪露」,在望京西園三區和四區之間,臨大街,店在二樓。「豚」為小豬,「瑪露」在韓語裡是「地板」的意思,直譯過來就是「坐在地板上吃小豬肉」。
「豚瑪露」是家地道的韓式餐廳,客人進門後,脫鞋上地臺,席地而坐用餐。賣的是韓式火鍋,還有肘子、包肉、醬湯。這裡從服務員到廚師,都是中國人,除了老闆李明哲。他來北京已經13年了,先是在北京聯合大學讀烹飪系,現在在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念研究生,讀旅遊企業管理。每天上午上課,下午回店裡,在菜味上把關。
2002年,李明哲在北京飯店貴賓樓實習時,遇見了他的中國太太。倆人同在這家飯店實習,一個在餐廳,一個在廚房。現在兒子都5歲了。「孩子慢慢長大了,我得有個穩定的收入,而且我也想邊幹邊學,做跟自己專業有關的事。更主要的是,我對北京奧運會,抱了太大希望。」2008年5月,李明哲開起了「豚瑪露」。
「豚瑪露」的前身,也是家韓餐館,由一個朝鮮族人開的,賣脊骨土豆湯,因為不對韓國人的口味,生意一直不好。但李明哲很有信心,來中國前,他在首爾一家五星級飯店的餐廳幹了7年。
他在北京勁松、五道口、北苑等地兒住過,開店選址,他還是選在望京。「我仔細考察過,望京西園三區和四區,是韓國人最集中的地方。所以,我的『豚瑪露』選在了三區和四區之間,又靠馬路,人流量大。」當時是奧運會前,正是房租最貴的時候,店的轉讓費就有40萬元,加上簡單裝修、做廣告、交房租押金等,李明哲花了差不多60萬元。
「朋友都說我,成本太高了。但是,我對奧運會期望更高。」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和2002年的世界盃足球賽,都給李明哲留下深刻印象。他說,那像是整個國家的轉折點,不光是生活環境,人的文明素質改變了,餐飲旅遊業,也一下蹦上了個新臺階。「飯館很火暴,世界盃的時候,進一個球,餐廳就免費送一桌客人一瓶酒,真熱鬧。」
結果,北京奧運會的時候,餐廳的客人,反而比以前還少。過了奧運會,韓國人多了,生意又慢慢好起來。火的時候,晚上全滿,後來的人要在門口等著。整個二樓一共四家餐廳,家家生意都好,到了晚上,吵吵鬧鬧的。
然而好日子太短暫。現在,「豚瑪露」對門的餐廳,黑著燈,鎖著門,已經倒閉。隔壁兩家雖在營業,但是個個賠錢。
「對門那家是烤五花肉的,關門了。左邊這家賣炒年糕,右邊賣烤肉,生意都不好,虧損經營。賣烤肉這家,一個月房租就要6萬,早就受不了了。想轉讓,但沒人敢接。」
李明哲最大的壓力就是每個月的房租。「太貴了,一個月3萬塊。雖然房東主動降價,一個季度8萬塊,但現在生意太差,所以,還是很貴,壓力很大。」
作為一個正念旅遊企業管理的研究生,李明哲很喜歡搞調研,自己設計問卷,實地踏查,到處走訪。他很關注望京的房租問題,覺得很複雜。「我們很少能跟房子主人籤合同。有一手房東、二手房東,中間還有中介公司,房子轉一次兩次,租金就被抬起來了。」他希望能有人管理一下,或者借鑑一下韓國式租房辦法。如果房租問題能解決,那做生意的韓國人,壓力就輕多了。
「要是韓國人都走了的話,中國人也難掙錢呵。」
一定得熬過這段時間
去年10月,李明哲感覺到金融危機來了。「韓元在慢慢貶值,最厲害的時候,1塊人民幣,能換到240韓元了。也就是說,3000塊人民幣的房租,一下變成6000塊了。吃的也貴,學費也貴,生活壓力太大。所以,好多人撐不下去,只能回國。留下來的人,日子也很困難。金融危機對韓國的影響太大了。」
因為韓元貶值的原因,他說現在一份湯,在韓國吃的話是3萬韓元,在他這裡吃,差不多要5萬韓元。一個菜,在韓國吃要5000韓元,他這裡,折算下來將近一萬韓元,比韓國貴了近一倍。所以,韓國人不來「豚瑪露」吃了。
假如李明哲現在在中國掙到錢,再匯回韓國,就等於掙了兩倍的錢。問題是,他根本掙不到錢,是賠錢經營。房租是按季付的,上個月剛交了錢,一共是8萬元,虧空兩萬多。
「房租是我最大的問題,『豚瑪露』現在一直在虧,而且虧得越來越厲害,下個季度的房租,我都不知要到哪裡籌錢。」李明哲如今又不能不幹,否則,他投入的60萬元錢,就再也收不回來了,損失更大。
「只能堅持!我們留下來的人都這樣說。一定得熬過這段時間。」他在菜上改改,更實惠便宜,吸引更多的客人。一家四口來吃的話,點一個火鍋,再加贈送的小菜,就夠了。李明哲改變了經營戰略,以前韓國客人佔80%,現在只佔40%,中國的回頭客慢慢多了。他說在望京,餐飲這個行業競爭很厲害。有的老手,甚至這樣幹:一道菜成本是30元,他只賣25元,賠本經營,吸引客人,天天人滿,給人生意火暴的印象。堅持幾個月後,把店轉給不熟悉這行的新手,從轉讓費上賺錢。
李明哲嘆了一口氣,說道:「金融危機讓我改變了很多。」以前,他大吃大喝,大手大腳。突然經濟危機了,手上一點現金也沒有,如今得想辦法省錢。過去,他每周都跟朋友聚會,喝酒聊天兒,三百五百地花,金融危機改變了他的生活方式。現在,他少喝酒、少聚會、不去歌廳、不打高爾夫球。他家辭了保姆,請了小時工,每天也只做兩小時。能不開車儘量不開,省油錢。
韓元貶值前,從韓國拿點錢過來消費,可以在望京過得很舒服。物價便宜,想吃什麼吃什麼,即使不懂中文也能生活,門店標誌牌都有韓文,還有很多朝鮮族人,韓國商品處處可以買到。這樣的望京,總讓李明哲有回家的感覺。
現在一切都變了。「我的好多朋友,都困難,大家壓力都很大,都快堅持不住了,硬扛著。其實不光是餐飲業,望京的娛樂業也受影響。」
要照以前,周日晚上7點,正是生意最火的時間。如今,李明哲回頭數了數,「只有6桌,4桌是中國人,兩桌是韓國人。」餐廳一共210平方米,18桌。8點剛過,餐廳裡一桌客人也沒有了。
高檔的韓餐廳日子更難過,因為房租更貴,裝修費更高,倒閉的也多。以前,這類餐廳的主要客戶多是韓國大企業、國家企業在北京的駐在員。現在,許多都撤回了韓國,即便沒撤的,規模也縮小了,人沒留下幾個。
李明哲經歷過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當時,他在北京上學,因為學費壓力太大,所以離開了中國。但很快,三四個月後他就回來了。這次,他感覺不一樣,更厲害,「可能時間也會更長」。
這場金融危機,李明哲說學到很多東西,尤其要向中國人學習。「比如學習節儉,手裡得留有現金,否則維持不了生活。」而以前,他總是很享受高消費。
「望京西園三區、四區,比以前冷清多了。過去走在路上,總是碰見熟人。『安寧阿塞吆』(韓語『你好』),不停地打招呼。現在,走好遠,也見不到一個韓國人啦。」
坐在空無一人的店裡,正經歷人生艱難時期的李明哲說:「當然很愁。我還在讀研究生,要養老婆孩子,下個季度的房租,我還不知道去哪裡借。真希望金融危機快點過去,我要撐不住了。」
一旦沾上中國的土,人即便回國了,也會老想著中國
溫大成的辦公室在望京金隅國際29層。這天,正趕上北京刮強風,狂風「嗷嗷」地吼叫著,在樓縫間躥來躥去,衝撞著玻璃窗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辦公區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連飲水機上的水桶也是空的。下午兩點,溫大成匆匆忙忙地從外邊趕回辦公室。
1992年,中韓剛剛建交的那一年,溫大成就到了中國,是頭一批來北京做生意的韓國人,他說那會兒在北京的韓國人才一百來人。他在賽特大廈裡辦公,做貿易。
「生意太好做了,來的韓國人少,中國通也少。」後來,他去了中糧廣場,在一家高檔韓餐廳「壽福宮」裡當經理。
按當時的規定,外國人只能住在固定的幾個地方,像燕莎、賽特、亞運村、國貿等。「不可能住在望京,那裡還是農村呢。」當時溫大成住在朝陽公園西門,雖然住的條件好,但孩子的教育問題解決不了,找不到輔導孩子的家教。因為只有一戶韓國人,兒子也沒人玩。
望京發展起來後,溫大成也搬到望京。他住在望京最好的樓盤「克拉斯」裡,200來平方米,租金只要一萬多元,而朝陽公園那邊,同樣面積的房,一個月2.5萬元。溫大成說自己喜歡住望京,生活方便,韓國食品什麼都有,關鍵是能解決孩子的教育問題。
但現在,望京起了變化。「我的朋友、鄰居們都走了,我心裡難受。」他苦著臉說。
「溫總,我現在特別困難!」不少在望京做生意的韓國老闆,向他訴苦。
溫大成擔任在京的韓國中小投資企業協會副會長。韓國人在北京的中小企業,主要以服務業為主,餐飲業佔很大一塊。他說整個北京城,韓國人和朝鮮族人開的韓餐廳,一共有498家。
協會每月開一次會,這幾個月,每回開會,他都發現一些人不見了。十個人裡頭,能有兩三個看不到了。據他說,望京起碼有25%的韓國人回國了。在望京和五道口,有兩家韓國銀行,外換銀行和友利銀行,它們主要的客戶都是韓國人,聽說如今客人減少了60%。
據溫大成了解,韓國人在望京的餐飲企業,現在30%已經倒閉,10%稍稍掙錢,其他活得都很艱難,處於掙扎中。造成這種局面,他認為,是因為這些韓餐廳定位不好,針對的是韓國客戶,而他的經營方向卻不是這樣。
溫大成自己也幹餐飲業,北京溫家餐飲有限公司,他有12家名叫「大長今」的韓式快餐連鎖店,主要賣全州拌飯,共有10種。開店選址時,他避開瞭望京,而是把店開在中關村、西單、王府井、朝陽公園等地兒。他僱了250名中國員工,99%的客人是中國人,日均客流量800人。「如果是針對韓國人,那我不如就在首爾開,何必跑到北京來?」這個經營策略,讓他躲開了金融風暴,連鎖店沒有受到重創。
到「大長今」連鎖店吃飯的,主要是年輕人。溫大成不做廣告,但每個月都搞各式各樣的促銷活動,培養中國的客戶群。他的促銷活動是文化加餐飲,比如從韓國請人來表演亂打,演唱歌舞,搞拌飯大獎賽、有獎競猜等,一等獎可以免費吃一年拌飯,或者去韓國旅遊。
「我對拌飯進行了改造,針對中國人口味。中國人喜歡鹹一點,甜一點,多放味精。就是辣,中國人的辣,跟韓國人的辣也不一樣,中國人喜歡的是麻辣。而且,我們的拌飯便宜,一份拌飯,有湯有飯才25塊錢。」
眼下,對別人來說是危機,在溫大成看來卻是機遇。因為他的主要客戶群是中國人,掙的是人民幣。同樣一份拌飯賣25元,由於韓元貶值的原因,25元人民幣,以前相當於3000多韓元,現在相當於5000多元。這樣,溫大成等於比原先多掙錢了。現在,很多餐廳倒閉,房租也下降了,以前一平方米10元錢,現在只要5元。正好藉機擴張,溫大成想在中國開999家連鎖店。
「不知道為什麼,一旦沾上中國的土,人即便回國了,也會老想著中國。假如1元人民幣,能兌換到150韓元的話,韓國人也許就又回來了。」
這天,鬱悶的老馬在網上閒逛,隨手點開望京社區網,壇裡一個帖子吸引了他的目光:《韓國人撤了,望京社區該怎麼辦》。一個網友回帖:嘿嘿,望京這麼好的設施別閒著,咱們自己享用吧。
「對呵!幹嘛我空著大房不住,窩在小宅子裡?」老馬決定自己先拉動一下內需,從「蝸居」搬往「豪宅」。搬家那天,東西進門後,他癱坐在沙發上,想喝口水,打電話讓樓下的小超市送桶「農夫山泉」。
他撥通了電話,聽筒裡傳來一個女人溫軟的聲音:「奧巴賽吆。」老馬聽不懂,捏著電話,一下子愣住了。(記者 董月玲文並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