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愛拼才會贏」。/《我，到點下班》
「都是社會的錯。」「都是環境的錯。」不但資本家這麼說，許多打工人也這麼說，他們在微博、朋友圈扔下一句痛罵後，還是不得不繼續硬核奮鬥，繼續倒計時上廁所。
2021年的第一個打工日，拼多多員工猝死事件引發了眾怒。
「底層人民，哪個不是拿命換錢。」網傳一則毫無人味的回覆，由拼多多的知乎官方認證帳號發出，隨後又秒刪。
一個活生生的人，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逝，只換來了資本家的又一段迷惑發言。而可憐的「底層的受害者們」，總是要等到問題出現的時候，才有機會為此哭喊兩秒。
「為多多守邊疆」 ，她命都沒了
前幾日，當人人都忙著告別過去一年的喪，迎接新一年的希望時，一位打工人悲慘的訃告，默默出現在「職場樹洞」脈脈上。
令人感到諷刺的是，妹子沒跨過去的這個年，其就職的拼多多股價正強勢上行，創始人身家暴漲。
再回到暗處，當沉重的猝死事件，如石頭一般砸向了看似平靜的拼多多內部，不少「逃過了一劫」的拼多多員工也紛紛開始發出回聲。
還有人截圖，在知乎相關話題下，已出現了拼多多官方帳號的回覆。
經九年義務教育、成千上萬道閱讀理解題培養出來的我們，都讀出了這段話背後的甩鍋意味：
錯的，是這個系統，是這個社會，甚至是這個時代；選擇，也是底層人民為了逃離貧窮，自己做出的選擇。
而拼多多口中的「我」，只不過是既順應了時代，又給了底層人民改變命運的機會罷了，打工人應該對它感恩戴德才對。
所以，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的「你」，可以靠邊站了。而「我們」這些拼多多員工，是生是死，都值得一塊名為「奮鬥」的勳章。
儘管30秒後，該帳號又迅速刪帖，但這種只知賺錢邏輯、毫無道德底線的典型扒皮言論，直擊的可是打工人的怒點。截屏給網際網路留下了永久記憶，一時間各平臺上均是聲討拼多多的人。
直到1月4日下午4點左右，也就是三分之一個拼多多日工時後，其官方才正式給出回應。
憤怒的網友們這才等到了一份「關於拼多多同事張*霏意外離世的說明」，只是說明一下而已。
這份說明，對於一個不幸去世的員工，公司會如何重視，沒提。關於員工去世的原因，公司該怎樣配合有關部門進行調查，沒提。員工過勞的問題是否存在，如何解決，什麼時候給出結論，更沒提。
其中，我們只能看到「拼多多」在急於與「拼多多回應」撇清關係。死者生前帳號上那句「為多多守邊疆」在此時被刻意提出，更令人感到不適。
而後，拼多多經財新網報導進一步解釋，「新疆的作息和北京時間有一點不同，大概9點吃晚飯，凌晨一點大約相當於北京時間十一點」。意思是晚上11點對於他們來說，算正常工作時間了。
知乎隨即闢謠了拼多多的闢謠。
又有一位李姓的供應商員工出現，稱此前的「拿命換錢論」為一己之言，而拼多多僅為供應商及帳號管控不嚴道了個歉。
屢次反轉的事件，拙劣又毫無誠意的回覆，網友們甚至都氣不動了。
之前有個冷笑話怎說來著？「有人以為內卷是外包的反義詞。」
現在大家都知道誰流氓了。
可笑的是，吵鬧的一天過去，拼多多的股價又來到了歷史新高。
博主闌夕預言：「企業家滿眼都是市場和增長，鈍感到和正常人的情感分道揚鑣，而後果，就是你們要消耗成百上千倍的成本，來替自己的冷淡擦屁股。」
但就目前來看，資本即他們的止疼藥，百試百靈。
每一次共情的結果
不能總是沒有結果
在男友、同學眼中，不幸去世的張某霏是漂亮的藝術團合唱部部長，校園歌手大賽冠軍，喜歡聽打雷姐和小野麗莎，上了舞臺便會閃閃發光，熱愛生活，熱愛美食，熱衷於分享表情包，是「一直執著追求著自由與希望，像陽光一樣照亮並溫暖周邊的人」，是值得用以後全部的人生來懷念的人。
但到了公司裡，她只是新疆買菜部一個普通的年輕員工，意外猝死了。
去年的5周年慶上，拼多多開啟了「全員硬核奮鬥模式」，張某霏所在的多多買菜業務便是其中的主戰場。黃崢稱：「買菜是個好業務，是個苦業務，是個長期業務，也是我們拼多多人的試金石。」
換句話說，所謂996、大小周，再到今天的硬核奮鬥模式，皆是一場場殘酷的人類剩餘價值壓榨實驗的新說法。
官方聲明也寫了，23歲，「是花兒一樣的年紀」，還有許多和她相類似的年輕人，大學剛畢業，正意氣風發地奔赴夢想與未來，卻無奈在現實的重重阻攔下，落在了平庸且無聊的結局裡。
像小白鼠一樣。
過去，我們的工人階級進行了長達200年的抗爭，用血和肉捍衛了打工人的權利，直到1919年國際勞工組織才通過了《國際勞工組織（行業）工時公約》。如今，我國《勞動法》繼承公約的精神，明確規定：國家實行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平均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的工時制度。
為了在面試中有與別人相當的錄取機會，你或許得向HR砸下與別人相當的票子。
員工入職培訓，可能就是將五彩繽紛的夢想，都規訓成唯一的一種成功標準。只有這樣大傢伙才能付出超越彼此的努力和時間，朝著一致的方向捲動。
站在頂端的人說，你需要不停地奮鬥，拿命換錢，才能來到我這個高度，成為我的兄弟，一同實現奇蹟與夢想，獲得人應有的尊重。
「你需要全力奔跑，才能停留在原地」，成為了一條被默許的定理。「努力」是每個打工人都得背負的標籤。
這些洗腦話術看似熱血雞湯，實則扭曲了公平。試問加班加點是誰在幹，福報又是誰在收？稱兄道弟的是什麼場合，是兄弟明算帳又是什麼場合？是誰在拿命換錢，又是誰在拿別人的命換自己更多的錢？
他們關於未來的餅也畫了，「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威脅也發出來了，打卡機一裝，無非是想讓大家都準時上班，而不用準時下班。
甚至，還有送到手邊的零食機器人，以貼心與關懷的名義，剝奪你「在茶水間亂晃」的權利；還有計時的廁所，可用手機實時監控的可用坑位數據，被強行屏蔽掉的洗手間信號，不惜闖過濃濃氣味，來控制你的私人時間。
一臺只知工作的機器，吃喝拉撒，全無自由。如此生活十幾年，直到一身病痛，黑髮不再，一封郵件，勸35歲的你趁早離開。
職場如青樓，不許見白頭嘛。
年輕人的身體，都大不如前了。
更可怕的是，逃出了BAT，還有TMD。去送外賣也將困於系統，連空閒時彈首鋼琴曲的畫面都會變得格外可憐。
喊「我不想努力了」的人總是很多，真正能安逸下來的地方卻沒有。
處處卷
「都是資本的錯。」「都是環境的錯。」
許多打工人在微博、朋友圈扔下一句痛罵後，還是不得不繼續硬核奮鬥，繼續倒計時上廁所。
討厭加班，卻還是加班的踐行者。
我們先是默許了8小時工作制這一勞動法基本權利的失效，接著又讓無償加班成為了一項常態；後來才會讓奮鬥變了味兒，讓極限吃苦成為一種值得宣揚的美德，誤把逐利當正義。
為了工作、賺錢以及網際網路大佬們令人窒息的「夢想」，我們開始對生活，對身邊人，甚至對自身性命攸關的事情，都熟視無睹了。
這樣的麻木，才是需要人人都來「幫忙砍一刀」的。
1.《黃崢：開啟硬核奮鬥模式不是一句空話》
2.《抗爭了兩百年才贏得今天的八小時工作制》南方工報
3.《拼多多23歲女員工加班後離世，暈厥前在朋友圈分享年度歌單》紅星新聞
作者 | 門紀
封面來自圖蟲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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