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丨編劇幫 文丨陳一鳴
最近有一部不一樣的青春勵志軍旅劇《飛行少年》正在愛奇藝、騰訊視頻以及安徽衛視和深圳衛視網臺熱播。這部劇由張高興、李正虎、劉峰編劇,講述了一群在高中校園內追求飛行的少男少女,為成為中國空軍部隊優秀的戰鬥機飛行員,歷經坎坷和磨礪,最終完成夢想的故事。這部劇的題材看似青春,卻與市場上的所有青春劇都截然不同,從選角到劇情,更是獨出一格。沒有所謂的俊男靚女,沒有大流量大卡司,劇情不撒糖不甜寵,正兒八經地還原這群青少年的飛行訓練和少年情誼。然而,就是這樣一部明顯不被目前影視市場看好,甚至很可能直接被平臺前期評估部門直接PASS的影視劇,卻在播出的過程中引起了極強的社會反響和超出預期的熱度與收視率。
我們很好奇編劇在創作時,是以怎樣的心境,去完成這樣一部與現在影視劇市場風向大相逕庭的優質青春劇。為此,我們採訪到了本片的編劇之一併擔任統稿編劇工作的——李正虎。
編劇李正虎,山東臨沂人。草根出身,從事過廣告公司電焊工、房地產中介、跨國婚戀公司網站管理員以及圖書出版公司文學策劃。寫過詩歌,出版過長篇小說。後轉行影視劇編劇,入行至今,已創作播出十餘部影視劇作品,其中不乏《我家有喜》、《反恐特戰隊》等口碑收視雙爆的電視劇,也有題材各異的抗戰劇《神探高飛》《蕩寇》《虎膽神鷹》、古裝探案劇《歡樂無雙》等等。以及剛剛熱播完的青春勵志軍旅劇《飛行少年》。
「講故事和塑造人物都是技術活,只要多用點心思,多看劇,多學習,多寫作,通過後天努力完全可以達到及格線以上的水準。在這些基礎之外,我更喜歡整部劇傳達的另外一種東西,比如文字和影像呈現的美感。」
記者:很多訪談,開始都是以作品介入,我們想以創作的角度介入。你怎麼看待你現在的創作?
李正虎:我覺得創作是一件特別孤獨的事。如今很多新入行的編劇其實都沒有做好這個準備,如果你是單純的愛好寫作還好,如果你是因為抱著對影視圈的興趣入了編劇這行,你會發現,編劇圈與影視圈是兩個圈。編劇是靜的,一直在幕後的,從創作到播出,你一直都是站在幕後的那個人,這種孤獨感很多人難以接受和理解。但是,編劇恰恰需要這份靜,如果鬧了,就寫不出東西了。編劇也恰恰需要這種被孤立的氛圍,只有被孤立,才能有充沛的感情去完成一部劇。
記者:你的創作模式是什麼樣的?有的編劇喜歡團隊合作,有的編劇喜歡孤軍奮戰,你是哪一種?
李正虎:團隊創作的編劇喜歡拉著一群人邊聊邊寫,我不行,我特別不喜歡聊天,我一聊天就能和別人吵起來。我喜歡一個人去消化一個故事和一群人物。可以有一個編劇陪我聊,聽我講故事和人物,然後提出疑問,我再給出解答。但是做不到一起聊一個故事怎麼發生,一起聊一個人物怎麼塑造。所有的劇都是由人物和故事組成的,故事來自這些人物,人物生發這些故事。我喜歡一個人坐在電腦前,去研究這些故事,這些人物。我特別喜歡這個過程。
我覺得講故事和塑造人物都是技術活,只要多用點心思,多看劇、多學習、多寫,通過後天訓練完全可以達到及格線以上的水準。在這些基礎之外,我更喜歡整部劇傳達的另外一種東西,比如文字和影像呈現的美感。
記者:這是你判斷一個編劇和影視作品的標杆嗎?還是有著其他層面的意義?
李正虎:是標杆。這個標杆也是在傳達一種意義。我認為文字和影像呈現的美感才是衡量一名編劇是否優秀的標杆,而不是以這部劇是否熱播。我舉一個例子,我最喜歡的兩個電視劇編劇,一個是劉和平老師,一個是蘭曉龍老師。他們兩位老師的作品,沒有人可以模仿。這才是編劇和影視作品的標杆。
判斷一名編劇是否優秀,絕對不是他寫了多少劇本,播了多少作品,捧紅了哪個演員,數據有多麼的可觀,帶給公司的淨利潤有多大。而是,這部劇是他寫的,是別人一輩子都寫不出的。
當然現在很多人對這個可能有不同的態度。如今市場越來越逐利,能寫熱播作品的,寫作速度快的編劇越來越受歡迎。但是,被市場歡迎不代表我們編劇就要去追趕、去學習,那是投資人做的事。大部分投資人是商人,不是文藝工作者。在這條路上,總要有一些不一樣的人去堅守一些什麼,這個「什麼」可能目前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甚至被嘲諷。可是我願意啊,我在做我喜歡的事,這就是最美好的事。
「我認為,《飛行少年》這部劇的現實意義大於商業價值,特別是在目前整個影視劇市場被甜寵撒糖劇團團包圍的時候。這部劇所散發的青春氣息和生活態度,才是我們作為文藝工作者應該書寫的關於青春時代的高光時刻。」
記者:我們回到《飛行少年》,你是怎麼參與到這部劇的?
李正虎:我覺得我的創作生涯有一個「慣例」,或者說是「魔咒」,就是我半路插刀的項目都進行得特別順利,都播得特別好。前兩年熱播的《反恐特戰隊》系列,我就是半路插刀進去的。當時我在給尤小剛導演寫一部諜戰劇,尤導公司的《反恐特戰隊》項目磨了很久,劇本一直沒有完成。於是尤導讓我加入創作團隊,隨後工作進入了正軌。而最開始寫的那部諜戰劇,雖然完成了全劇本,但因為各種原因至今也沒有開機……
後來的《反恐特戰隊之獵影》也是如此,我本來在給尤導寫一部中蘇空軍聯合抗戰的年代劇,寫了一半的時候,尤導又讓我回到反恐的項目上……然後又進入了劇本正軌,然後拍攝和播出得也非常順利……
如今到了這部《飛行少年》又是這樣。大約是2017年初的時候,這部劇的製片人茅熠姐找到我,在我加入之前,茅熠姐已經帶著三個編劇做了一段時間,但是推進比較慢。當然這裡面有很多原因,並不完全是因為編劇的問題。
她把當時已完成的大綱和人物發給我,我連夜看完後就給她發了微信,我告訴她,我喜歡這個項目,這個項目與我之前寫的軍旅劇不一樣,與目前市場上的青春劇也不一樣,然後我又簡單說了一些想法,第二天,我們見了面,大約溝通了不到十分鐘,就確定下了合作。
在這部劇合作之前,我們從來都不認識,但我特別佩服茅熠姐。一個製片人最優秀的一點,我覺得一定是有非常明確的判斷力以及非常高的情商,茅熠姐是我做編劇這麼多年,認識的在這方面做的最優秀的製片人。她非常清楚這部劇的定位,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什麼樣的編劇,什麼樣的導演,以及什麼樣的演員。
我始終認為,一部劇的成功背後可能沒有一個非常優秀的編劇、導演和演員,但是一定有一名非常成熟的非常有決策能力的製片人。茅熠姐就是這樣的一個製片人,再次特別感謝她。同時感謝另外兩名編劇張高興老師和劉峰老師。
記者:你剛才說到這部劇,與其他的青春劇和軍旅劇都不同,具體在哪方面。李正虎:有的青春劇就是講青春那些事,高中的就是小曖昧,小美好和小別離。大學的就是談戀愛、在一起或者錯過。《飛行少年》這部劇的青春不一樣,因為我們沒有真正的談戀愛,也刻意極少的去寫曖昧的戲碼。我們寫了一群追逐飛行夢想的少年天南海北的聚在一起,共同磨礪共同成長的故事,我們的男一程束陽和女一于欣然只有到了最後兩集,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感情互動,這樣的青春劇是特別難寫的,我進入這個項目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他們不能談戀愛,怎麼寫青春成長啊?後來,我意識到我們對青春的看法其實是錯誤的。青春不只是談戀愛啊,青春還有夢想啊,青春還有友情啊。這些是非常難得可貴的。可貴的是大部分觀眾已經養成了青春就是戀愛的心理預測,可貴的是我們在立意上與市場需要是背道而馳的。但是我覺得,我們在這方面做的很好,我們做了一部不同的青春劇,而且是無可否認的青春,是讓人肅然起敬引起情感共鳴的青春。
這部劇與大部分市場上所見的軍旅劇也不一樣。大家都知道的軍旅劇,比如蘭曉龍老師的《士兵突擊》,講了一群天南海北的士兵在部隊訓練和成長的故事,他們的出場就已經過了青少年時代,他們面臨的是部隊的磨練和對軍人的責任感榮耀感的崇尚。比如劉猛的《特種兵》系列,講的是兩個到三個的不同身份的特種兵戰士互相競爭互相成長的故事,也是沒有青春的氣息在裡面,而是著重於軍人的成長和愛情。再到後來我寫的《反恐特戰隊》系列,我們把重點放在了反恐事業上,放在了反恐戰士保家衛國的犧牲精神上面。《飛行少年》和之前所有的軍旅劇都不一樣,他這裡面是講述的一群孩子如何成為軍人的過程,我們把軍旅劇的年齡提前了三到四年,他們可以犯錯,他們可以有各種少年時期面臨的壓力和問題。他們的成長空間大於之前所有的軍旅劇。我們寫了一部讓人怦然心動的軍旅劇,而不是鐵血硬漢的軍旅劇。如果說以前的軍旅劇是熱浪滾滾的泥石流,我們的這部軍旅劇絕對是泥石流中的一股清流。
記者:你認為這部劇裡有哪些橋段會特別打動觀眾?
李正虎:有很多。不是自賣自誇,因為我們的題材在這。我們的打動也不是偶像劇的刻意煽情,而是實打實的打動你。在創作的過程中,或是在播出後,很多橋段甚至也會打動我自己。第一個橋段是,我們劇中的男一號程束陽通過了青少年航校的招飛初審,卻不願意加入航校少年班,因為對於他來說這一切都是誤會,他的夢想是音樂附中,不是戰鬥機飛行員。當他要離開的時候,很多人阻止他。他依舊無動於衷,我們的男二高松走出來告訴他,對於你來說這是誤會,可是對於他們,對於落選的學員,你是在侮辱他們的夢想。大致臺詞應該是這樣,隨後高松給了程束陽一個拳頭。這段戲,是在第一集劇本的最後一場戲。大約是兩年前寫的,當我寫到這場戲的時候,我感覺到我抓住了這部劇與其他青春劇或軍旅劇不一樣的地方。這個橋段在播出後,也非常好。
有的夢想,在你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在有的人眼中,就是畢生的追求。劇中的每一個角色,比如于欣然,高松,張棟梁,徐冰等等學員,在那個十幾歲的年紀,就對飛行有了一個堅定的信仰,並成為了他們畢生的追求。這種對夢想的追求、嚮往和尊重,是在其他青春劇看不到,也是在其他軍旅劇很難去表現的。恰好,這個題材提供了這些可以表達的東西。
劇中類似的橋段,還有很多,比如程束陽為了重新回到青少年航校,一個人在叢林野外訓練中單挑整個團隊,比如程束陽等人幫助陳翔宇克服恐高,比如于欣然在潛水訓練中隱瞞病情導致危機,比如陳墨的離開,徐冰的離開,以及最後程束陽面對抗載荷的心理危機等等。
如果你的少年時代有過夢想,這部劇會真正的觸動你,讓你感同身受。如果你的少年時代沒有過夢想,這部劇,會讓你後悔當初的自己,是如何渾渾噩噩的度過了美好的青春時光。
我認為,這部劇的現實意義大於商業價值,特別是在目前這個影視劇市場被甜寵撒糖劇團團包圍的時候。這部劇所散發的青春氣息和生活態度,才是我們作為文藝工作者應該書寫的關於青春時代的高光時刻。
2018年以來,當整個影視劇市場和製作方被各種甜寵劇劇團團包圍的時候,李正虎依舊堅持走在軍旅劇、罪案劇和現實題材生活劇的路上。他就像一個孤勇的守望者,堅守著一條不被市場看好,很難產生爆款,總是遭遇各種紅燈的創作之門。
記者:目前甜寵劇充斥影視市場,你有什麼看法?
李正虎:我從來不牴觸甜寵劇題材,其實甜寵劇就是以前的偶像劇,只是現在的甜寵劇更注重無腦的撒糖模式。我覺得正常數量的甜寵劇是清新劑,但是蜂擁而上充斥整個市場的甜寵劇就是一劑毒藥。我看到某公眾號發的一篇文章,最近一個月開機了40部劇,其中30多部劇都是甜寵劇。這簡直太可怕了!這和當年《抗日奇俠》出來後,一窩蜂地拍抗日神劇沒什麼區別。這和當年《甄嬛傳》出來後,一窩蜂地拍清宮劇也沒什麼區別。至於後果,大家都看到了。
我之前說過一段話,大意是目前的整個影視劇市場被甜寵劇包圍,目前的影視製作公司被三大平臺所制衡和左右,於是導致經典作品和爆款作品越來越難產生。其實我這個說法有一些偏頗的,偏頗在於你需要去深思為什麼會這樣?是廣電審查原因嗎?是平臺在逐步求穩的原因嗎?是製作公司沒有熱錢的原因嗎?有這些原因,但是也不全是。普通的觀眾和行外人士可以不去思考,但是作為編劇,我覺得你得有這個自我思考的能力。我不寫劇本的時候,就做兩件事,一件事是學習,一件事就是思考。
這些年,我寫的很多劇,總是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寫偶像劇的時候,偶像劇被限制。我寫抗戰劇的時候,抗戰劇被限制。我寫軍旅劇的時候,倒沒有限制了,但是遇到了各種紅線。我目前正在籌備開機的是一部懸疑罪案劇叫《不存在的人》。罪案劇,大家都懂的,現在的審查環境是非常嚴格的。我這條編劇路走得特別艱辛,因為我總是走在生不逢時的那條路上。如今,我想明白了,堅守自己擅長的道,不要去管限制,有限制就有寬鬆。堅持自己擅長的題材,不要去管紅燈,有紅燈就有綠燈。
記者:你的工作室籤約了很多年輕的編劇,在合作的過程中,你說的最多的話是什麼?有什麼話是想告訴其他年輕編劇的?
李正虎:我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我這一代人,比如70後和80後的編劇,大部分是熱愛文學創作的,有的是詩人,有的是作家,然後一步步成為編劇的。如今很多新編劇和年輕編劇不是,他們是報考了大學的編劇專業,然後畢業後因為專業而選擇做編劇的。這個差別非常大,一個是打心底的熱愛,一個是表面上的選擇。
很多新編劇和年輕編劇進入這個行業後,發現與他們想的完全不一樣。我前面說過,編劇圈與影視圈是兩個圈,編劇是靜的,一直在幕後的,從創作到播出,你一直都是站在幕後的那個人,這種孤獨感很多人難以接受和理解。而且,劇本你可以自己去完成,但是完成整部劇,你要與所有的部門打交道,一部劇的成功絕不僅僅是劇本,而是製片,導演和演員以及幕後所有的主創共同努力的結果。在這個過程中,你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策劃的意見也好,平臺的意見也好,導演拍出來不是你想的也好,以及寫了沒拍,拍了沒播,播了沒火。種種問題會一直跟著你,直到這部劇播完。
在這個艱難的過程中,很多年輕編劇特別容易放棄,在這個時候,我總是會和他們說一句話,這句話也是說給我自己的。
這句話,也是我正在創作的新劇《生活就是這樣》第十五集的標題。
這句話是:別怕,我們只是暫時遇到紅燈了。
責編 | 沈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