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虞夢奇 特約撰稿員
核心提要
2015年4月，美國馬裡蘭州的艾奇伍德生化中心（ECBC）向烏山基地寄出炭疽桿菌樣本，駐韓美軍又進行了一次試驗， 不僅輸進了鼠疫桿菌，還發生了「配送事故」，引起韓國民眾的不滿和抗議
美國猶他州達格韋試驗場的軍方實驗室寄送的炭疽樣本滅活過程曾出現程序失誤， 但對其調查不了了之，軍方將領拒絕對負責人處罰
JUPITR ATD是一個防止遭受生化武器襲擊的防禦性項目，開發生化預警檢測能力，保護駐韓美軍和韓國免受生物和化學威脅； 韓國是美國對生化襲擊的一個「監視門戶」
炭疽是人類目前發現的最致命的28種傳染病之一；被美國疾控中心列為「一級危險的生物武器」，是生化武器中的主要細菌因子之一
韓國民眾對美國軍方對此前「配送事故」的說辭並不買帳，韓媒稱美方並不遵守美韓關於生物病毒的「共同建議」；至今，韓國仍無炭疽疫苗
美方聲稱朝鮮一直在研發生化武器，並自2011與韓國開展旨在防範生化武器攻擊的美韓聯合軍演
美軍在韓國擁有350萬人口的城市
秘密進行生化武器實驗？
朝鮮半島南端的釜山，韓國第二大城市，也是韓國最大的港口。
每天早晨，數十名居民和反對美國駐軍的激進人士都會聚集起來，站在釜山南區駐韓美軍8號碼頭軍事倉儲中心入口，試圖阻止在那裡的美軍進去上班。到了晚上，他們秉燭守夜，舉著標語，上面寫著：「南區居民不是病毒試驗對象」，還有「廢棄生物武器測試實驗室」。
今年3月開始，有關駐韓美軍在韓國設立的軍事級生化武器實驗中，開展各種病毒實驗的消息見諸韓國報端，當地居民的抗議聲越來越大。韓國《統一新聞》發文稱，駐韓美軍在韓國首爾龍山、釜山、群山和平澤四處美軍基地設立了4所比新冠病毒的傳染性更可怕的炭疽桿菌生化武器實驗室，自2013年在韓國啟動「美軍多兵種合成部隊韓國門戶與綜合威脅識別新技術示範項目（JUPITR ATD）」後，一直在向駐韓美軍基地提供活性炭疽桿菌標本，並進行細菌檢測試驗。據悉，這些實驗室共進行了15次炭疽桿菌實驗。其引發韓國民眾不安與抗議的導火索源自2015年4月，美國馬裡蘭州的艾奇伍德生化中心（ECBC）向烏山基地寄出炭疽桿菌樣本，駐韓美軍在烏山基地又進行了1次試驗。而此次運送過程中，不僅輸進了鼠疫桿菌，還發生了「配送事故」。有消息稱此為被掩蓋的洩露事故。至少有22名烏山空軍基地的軍人暴露於炭疽病毒的影響。
而這樣的意外，在駐韓美軍中至少發生過數次。事件曝光後，在韓國民眾間引發恐慌，紛紛要求信息公開並撤走實驗室。
駐韓美軍日前發表聲明，解釋說它沒有在韓國實驗室裡展開任何涉及生物或化學製劑的實驗。但是，韓國人並不買帳，因為在這個問題上，美國曾經多次說謊，甚至在2015年出現操作事故之前，都不承認有這樣的生物武器實驗室存在。
6月中旬，韓國媒體認為，隱匿在駐韓美軍四個基地的生化試驗室，曝光的炭疽桿菌秘密試驗與洩露事故，表明美國未遵循與韓國籤署的有關生物武器的信息共享協議，而這些試驗室大多在城市的中心，一旦發生大規模洩露，將給韓國帶來滅頂之災。而對於駐韓美軍在韓國部署生化武器的行為，引發了鄰國中國與日本的不安，並公開質詢，這些生化試驗室已嚴重影響了半島的安全。
一個民間團體於日前在美國駐釜山領事館前，抗議美軍在這個擁有350萬人口的城市中心進行的「細菌戰實驗」
韓國「一級危險的生物武器」洩露事故？
美國向駐韓美軍生化實驗室寄送了多少份
炭疽桿菌活性樣本？
什麼是JUPITR ATD和炭疽？
JUPITR ATD,是英文Joint United States Forces Korea Portal and Integrated Threat Recognition Advanced Technology Demonstration的縮寫，按照美軍說法，這是一個防止遭受生化武器襲擊的防禦性項目，其宗旨是開發生化預警檢測能力，以保護駐韓美軍和韓國免受生物和化學威脅。該項目於2013年4月啟動，據說是為了響應支持美國國防政策變化，從那時起，美國宣稱朝鮮研發和擁有生化武器，所以駐韓美軍需要相應的檢測能力，以防禦生物和化學武器攻擊的威脅。
這個項目牽頭單位有兩個，一是美國化學與生物防禦聯合計劃執行辦公室，另一個是美國陸軍科研、開發和工程司令部下屬的埃奇伍德化學生化中心。曾任該項目主管的彼得·伊曼紐爾（Peter Emanuel）2014年12月接受CBRNePortal.com採訪時說，該項目被譽為五角大樓的旗艦項目，包括四個部分：預警、生化攻擊識別能力，環境檢測裝置評估和生化監視門戶。它們共同構成一個全面的監視和反應系統，以防禦生物和化學威脅。通俗的說，韓國是美國對生化襲擊的一個「監視門戶」，而駐韓美軍8號碼頭是這個系統中的一個站點。
這個計劃自2015年以來一直受到韓國人的廣泛批評，當地媒體認為，美國正利用這個神秘的計劃為在朝鮮半島發動生化戰爭做準備，以「野蠻的方式」「控制整個朝鮮半島」。而這個計劃之所以在2015年被揭露出來，就是因為當年發生了一起令人想來後怕的事故，位於美國猶他州達格韋試驗場軍方實驗室向駐韓美軍實驗室寄送了炭疽桿菌活性樣本。
那麼，什麼是炭疽呢？
美國《趣味科學》網站今年2月曾刊載過一篇文章，介紹人類目前發現的最致命的28種傳染病，其中之一就是炭疽。文章說：「炭疽是一種由炭疽桿菌引起的傳染病，在土壤中存活，通常感染野生動物和家畜，如山羊、牛和綿羊等。人類通常在處理受感染的牲畜或動物產品時感染這種疾病。儘管細菌孢子進入皮膚時可以讓人獲得炭疽病毒，但處理可能感染炭疽病毒的動物皮或羊毛的人也很容易吸入B 級炭疽病毒。這種肺部感染的方法更致命，92%的報告病例死亡。」
炭疽桿菌可以通過皮膚黏膜、呼吸道和消化道傳播，被認為「比新冠病毒更可怕」，美國疾控中心將其列為「一級危險的生物武器」。
炭疽被認為是生化武器中的主要細菌因子之一。在大城市中，低空釋放100公斤重的炭疽炸彈足以殺死300萬人。
2001年9月，有人把帶有炭疽桿菌的郵件寄給美國幾家新聞機構和一些國會議員的辦公室，造成5人死亡，17人患病，引發全美恐慌，這被認為是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一次生物襲擊。
雖然炭疽桿菌很危險，100年來，它們一直被用作武器，可以將其做成粉末或噴霧劑狀散布出去。美國也一直把它作為武器留在手中，並有一項強制性的炭疽疫苗接種政策，適用於其在海外行動中部署的男女官兵，其中不僅包括駐紮在阿富汗、伊拉克和敘利亞的軍人，也包括駐紮在韓國的約28500 名軍人。
俄羅斯智庫機構——俄羅斯戰略文化基金會網站今年4月23日文章援引俄軍放射性、化學和生物防護部隊指揮官伊戈爾·基裡洛夫的話說，「從文件來看，美國的生化戰優先研究方向包括生物武器的可用介質，特別是兔熱、炭疽病、布魯氏菌病、登革熱、克裡米亞-剛果出血熱及其他靠吸血昆蟲傳播的疾病的病原體」。按照美國國防部2016年公布的信息，包括達格韋試驗場實驗室在內，美國軍方共有４個實驗室仍儲存著炭疽桿菌。
京畿道平澤市駐韓美軍大山空軍基地，據稱這裡有一個生化試驗室，進行了數次測試生物戰反應能力
韓國「活性炭疽樣本」事件隱憂
美軍駐韓試驗室研發生化武器之謎
導致JUPITR ATD曝光的是一次偶發事件。2015年5月，一家位於美國馬裡蘭州的私人實驗室據稱為開發炭疽檢測儀器，接收了寄自猶他州達格韋試驗場軍方實驗室的炭疽桿菌樣本。通常情況下，樣本收到後直接用就行了，但不知出於什麼目的，這個實驗室很罕見地把樣本培養了一下，結果嚇人一跳，原本應被徹底滅活的樣本仍有活性，於是通知了美國政府。
依照美軍實驗室正常程序，炭疽樣本外送前會使用伽馬射線對其進行滅活處理，接著在實驗室培養10天以確保其無法再生長，然後才頒發「死亡證書」，只有獲得「死亡證書」的樣本才會被寄出。美軍稱，這套流程在2015年事故前已延續10年，此前從未被發現問題。而事後的調查，實際上是不了了之。
調查報告說，達格韋試驗場3名現任負責人及兩名前任負責人，沒有針對過去出現的類似問題採取妥善行動，允許「自滿文化」在實驗室蔓延；還有4人沒有切實擔負起他們的監管責任；3名實驗室技術員也沒有以應有的謹慎消滅炭疽桿菌，軍方應考慮就這些問題追究這12個人的責任。 最關鍵的是，負責調查的奧斯特洛夫斯基少將，拒絕公開對責任人處以何種軍法處置，卻表示處罰並不一定意味著免職或調職。
但是調查報告也揭露出更多意想不到的秘密。首先，調查顯示，從達格韋試驗場發出的活性炭疽樣本一共被送往了全球194所實驗室，包括政府實驗室、大學實驗室和公司實驗室；美國之外的9個國家，包括日本、英國、韓國、澳大利亞、加拿大、義大利、德國、挪威和瑞士；全美50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以及關島、波多黎各、美屬維京群島。
其次，調查還證實，美軍此前在說謊。當時，擴大的調查發現，除了達格韋試驗場之外，2015年4月，美國馬裡蘭州的艾奇伍德生化中心（ECBC），也就是JUPITR ATD項目的兩牽頭單位之一，曾向駐韓美軍烏山基地寄出一毫升炭疽桿菌樣本，幾天後，駐韓美軍馬上出來說，這是首次在韓國展開炭疽桿菌實驗。但是，最終調查報告說，駐韓美軍在2009年至2014年間，先後15次將經滅活處理的炭疽桿菌樣本運入龍山基地，用以試驗細菌識別設備的性能，並進行相關訓練。試驗在基地內一所醫院進行，但該院已不復存在。 調查組表示，用於試驗的炭疽桿菌數量涉及軍事機密，因此不宜公開。
最後，調查還發現，艾奇伍德生化中心2015年4月同時向駐韓烏山基地寄去一毫升鼠疫桿菌樣本的配送事故，有媒體稱是一件被掩蓋的洩露事故，而駐韓美軍此前從未公布將鼠疫桿菌樣本運入韓國的事實。對此，美軍又換了一套說法稱，送往韓國的生物細菌沒有經過額外的高濃度處理，不會對人體產生危害，而且駐韓美軍在運入、處理標本時遵守了有關規定和程序，進行了安全的消毒和銷毀，並提議說，為防止類似事故再次發生，韓國應確立申報和管理駐韓美軍運入樣本的程序。
美軍生化大隊兩次部署威脅周邊鄰國
一旦炭疽桿菌洩露，韓國軍隊至今尚無炭疽疫苗
2015年7月，駐韓美軍與韓國外交部籤署了一份名為「共同建議（Agreed Recommendation）」的文件，旨在防止向韓國輸送生物病毒的事件再次發生。
但是，據韓國《統一新聞》報導，駐韓美軍並未遵守「共同建議」。2019年10月，韓國疾病管理部門披露消息稱，2019年1月美軍曾寄送葡萄球菌類毒素等三種細菌到釜山、群山、烏山等駐韓美軍基地。 但美軍辯稱，這些都是清除毒性的非活性細菌，並不危險。 2019年底駐韓美軍召開新聞發布會稱，駐韓美軍四座生化實驗室內的檢測系統是為了地區安全而引進， 並非進行生化武器試驗，防禦檢測系統也非常安全。
來自美國陸軍的一個宣傳照片表明，美軍的生化學專家正在韓國的烏山基地實驗室進行工作
但釜山當地民眾對駐韓美軍的說法並不買帳。要求結束「生物武器實驗室」的地方性民間工作組負責人金淑軒（Kim Suk-heun）告訴《韓國先驅報》說：「為什麼他們（美國）在自己的國家內部進行測試還不夠？為什麼還在韓國搞？我們希望這些設施和項目全部撤回。」
該報引用美國國防部2019財年的預算估算指出，根據該報告，釜山港8號碼頭因為JUPITR ATD相關項目得到了超過350萬美元資金，這表明該項目仍在運行中，而且預算中有為現場測試準備的專用資金，這引起了公眾對該項目的進一步懷疑。金淑軒說：「他們說他們只有檢測裝置（用於生物製劑），沒有展開測試，但是去年的預算清楚地表明，他們的計劃包括使用活菌的實驗。」
美國國防部為此解釋說：「預算中規定的『現場測試』僅在美國本土展開，而不在韓國進行。」而且JUPITR ATD計劃的預算中指定的資金，已與美國的其他化學和生物預警計劃做了調整。駐韓美軍則表示：「該計劃的改進和升級已於2018年正式結束，但被動防禦預警能力仍然存在。」
與駐韓美軍的遮遮掩掩不同，美國國防部早在調查2015年的炭疽樣本事件時便非常理直氣壯，解釋稱，美軍實驗室從2005年開始定期把滅活的炭疽樣本寄給其他合作實驗室，用於開發生物控制措施，比如如果國防部想研製一個炭疽探測儀，就會給有關實驗室和合作夥伴提供滅活的樣本做研究。美國國防部負責採購、科技與後勤的副部長弗蘭克·肯德爾當時接受採訪時聲稱，寄送炭疽樣本是美國生化防禦醫療項目的一部分，「在政府和商業研究領域是常事」。美國生化防禦醫療項目研發疫苗、藥物和診斷工具用於醫療目的，也研發保護性面具、服裝、手套、淨化和檢測設備，國防部所開發的炭疽疫苗，現已成為美國國家戰略儲備的組成部分，一旦發生炭疽恐怖襲擊就會供給軍方和民眾使用。
與此相對，則是美國一直指責朝鮮方面。2012年時說，朝鮮擁有2500至5000噸化學武器，並具備生產炭疽桿菌、天花病毒等多種生物武器的能力，2017年哈佛大學的一份報導則說，朝鮮手上擁有13種生物武器，主要研究單位是朝鮮人民軍第810部隊管理的平壤生物技術研究所，包括炭疽、天花、鼠疫、霍亂、傷寒、黃熱病、痢疾等，其中，炭疽病和天花最可能被用來生產生物武器。此外，美國還向媒體廣泛散布消息說，朝鮮正在研究如何把炭疽病毒裝到洲際彈道飛彈彈頭中，這受到諸多軍事專家的質疑。2011年5月開始，美韓兩軍以朝鮮發動生化襲擊為假設，開始每年實施生化武器對抗模擬軍演，最新一次是2019年夏天的「乙支太極」官民軍三方聯合演習。演習由韓國地級以上行政機關、公共組織、重點管理單位等4000多個機構的48萬多人參加，模擬首爾遭到生化攻擊。
2018年7月，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就朝核問題發表談話時還特意表示，美方提出的「去除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原則」意味著美國所尋求的「朝鮮無核化」並非簡單去核，而是要求朝鮮廢棄包括飛彈和生物化學武器等所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屬於一種「廣義的無核化」概念，並且說朝鮮方面必須理解這一概念。
其實，早在2013年時，朝鮮方面可能就對美國在朝鮮半島的生化武器布局有所了解了。2013年，正是JUPITR ATD啟動的時候，那年還有一件事，負責應對核武器、生化武器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美國陸軍第23化學大隊，重駐韓國京畿道議政府市史坦利營區。這支部隊由3個中隊組成，共有約250名士兵。2004年，該部隊將相關任務移交給韓國軍隊後，回到美國華盛頓州的基地。歷史上，已撤出韓國的美軍部隊被重新派駐實屬罕見。第23化學大隊的任務，是在朝鮮半島局勢不穩時，負責探測朝鮮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並進行去汙，美軍方面稱，重新派駐是「為了提升美韓同盟的威懾力」。
迄今，韓國軍隊尚無炭疽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