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中午,我們一行七人登上荷蘭皇家航空的航班,開啟了波、捷、奧、斯、匈五國為目的地的「東歐之行」。明眼人一看便知,五國之中的奧地利一向「劃歸」西歐,這次行程安排無非是因為交通上的經濟合理罷了。其實,「東歐」這個概念,在我們的語境裡,更多的是個政治學概念而非地理判斷。從地理上說,稱這五個國家為中歐無疑更加確切。
到達華沙下榻的酒店,當地時間已經是午夜時分了。波蘭,是我一直很想了解和親近的國度。一夜醒來,我略作梳洗,急於要走出酒店呼吸華沙的空氣,融入波蘭的肌體。酒店位於機場附近,招牌上「Airport Hotel Okecie」字樣讓我知道,附近的機場就是奧肯切國際機場。酒店的主體建築是兩棟緊挨著的現代風格的板樓,高10層左右,門前有一條寬闊的交通幹道,對面是幾棟造型更為簡潔的公寓樓。我順著公路向左走很快來到了一座公鐵立交橋。跨過立交橋,呈現在眼前的是個密度不算高的街區,除了一棟跨度較大、像是為鐵路服務的車間抑或倉庫外,幾棟帶局部幕牆的寫字樓顯然是這裡的「主角」。寫字樓不高,寧靜、內斂,色彩搭配很協調。這種在歐洲隨處可見的街景,給我一個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我的腦海裡經過短暫搜索找到了這樣幾個字:「渡盡劫波,重回歐洲」!
我們在華沙市中心的遊覽,從畢蘇斯基廣場開始。
畢蘇斯基廣場處於老城新城的連接部位,開闊、整潔。地面除了色彩素雅的花崗巖就是修剪整齊的草坪,樹木很少但點綴得恰到好處。周圍的建築樓層不高,線條簡潔、色彩明快,有一些高端寫字樓和國際知名連鎖酒店等設施,似乎有一種時代的節奏貫穿其中。廣場周邊即使有一些歐風歐韻的建築也比較簡潔,傾向於新古典主義的風格。廣場的西端有一處特殊的建築因為與周邊環境不協調而引人注目。這便是波蘭的國家無名烈士墓。無名烈士墓始建於1925年,起初是為了紀念一戰期間為國捐軀的戰士而建的紀念碑式的陵寢。當時選擇波軍總參謀部駐地薩斯基宮的柱廊作為墓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薩斯基宮毀於戰火,戰後重建無名烈士墓巧妙地利用薩斯基宮的殘垣斷壁。所以,現在的無名烈士墓看上去仍然是一段殘存的柱廊,既將戰爭的殘酷見證於外,又將神聖肅穆內涵其中。「柱廊」裡,燃燒著永不熄滅的聖火,聖火下端平躺著的黑色大理石上鐫刻著金色大字「為國捐軀的波蘭戰士長眠於此」。無名烈士墓的後面則是一片花園和森林,似乎要告訴人們只有經過犧牲之門,才能到達鮮花與和平的境界。
畢蘇斯基廣場的東端有一尊高大的青銅雕像。雕像裡的人物身材高大,目光堅毅,手握長劍,低頭沉思,身旁還有白鹰鵰塑作伴。這位人物就是波蘭近代史上的「民族英雄」畢蘇斯基(1867—1935)。畢蘇斯基,早年參加反俄活動,兩次被沙皇當局逮捕,一次被流放西伯利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在敵佔區和國外,他多次組織反抗力量為波蘭獨立進行不屈不撓的鬥爭。波蘭復興後,他成為國家元首。為了紀念這位民族英雄,波蘭人將華沙最大的廣場命名為畢蘇斯基廣場。但二戰以後,廣場的名稱反覆變更:德國佔領後更名為希特勒廣場,戰後初期曾命名為史達林廣場,不久又稱勝利廣場。波蘭復興之路的坎坷也由此可見一斑!
畢蘇斯基廣場廣場東側,與廣場一路之隔的瓦津基公園是很多遊人必到的地方。瓦津基公園號稱華沙最美的公園,因安置著一尊蕭邦的雕像習慣被人們稱為蕭邦公園。蕭邦的雕像從任何角度看都非常獨特美觀。蕭邦坐在柳樹底下身體微微傾斜,頭髮與鬥篷輕盈地在風中飄動,柳枝垂落在身後,蕭邦兩眼緊閉,眉頭微皺,流露出一絲憂傷,緊閉的雙唇和面部剛勁的肌肉顯示其內心的倔強。
接下來的遊覽集中在一條線上。這條線上幾乎薈萃了波蘭歷史的精華。
我們首先來到的是克拉科夫郊區街。波蘭國家科學院就在這條街上,它的臨街建築很不起眼,白牆綠頂四層樓高,巴洛克風格。樓前的廣場以及上面的雕像卻令人肅然起敬。雕像的人物哥白尼,是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天文學家、數學家、教會法博士、神父。這位生活在15世紀的偉人,白天的身份是神父,晚上則致力於觀察星象,研究天文學,提出了宇宙以太陽為中心的「日心說」,以精確的計算否定了此前的「地心說」,為奠定了天文學的科學基礎,也為人類正確認識世界打開了第一扇大門。
哥白尼雕像斜對面的聖十字教堂則因為安放著蕭邦的心臟而聞名。後來的遊覽中我發現,在華沙紀念蕭邦的場所特別多。原來,在波蘭人的心目中,蕭邦除了是位英年早逝的音樂天才外,更是一位熾熱、赤城的愛國者。1810年2月22日,弗雷德裡克·蕭邦出生在華沙以西50公裡的一個農村,自幼就顯示出超人的音樂天賦。1830年,蕭邦20歲,他懷揣家鄉的泥土離開雙親和祖國。他到達維也納後的第6天,十一月起義爆發,接著沙皇血腥鎮壓,蕭邦回國的大門被關閉。1849年10月17日,一代音樂天才夭折,年僅39歲。蕭邦的作品充滿浪漫主義色彩,同時又深刻地反映波蘭國家和民族的災難與抗爭,誠如德國音樂家舒曼所說是「隱藏在花叢中的炮火」。他因熱愛波蘭而背井離鄉,為了給波蘭革命籌款而一個又一個城市巡迴演出,最終因割捨不下對波蘭的情懷而一病不起。蕭邦逝世後,他身葬巴黎,心臟則由他的姐姐帶回華沙,多年後安放在華沙聖十字教堂的牆龕中,實現了他「心永遠與祖國在一起」意願。
沿著克拉科夫郊區大街再往北走,是華沙大學、總統府、密茨凱維茨雕像等。華沙大學建於1816年,是波蘭規模最大的國立大學,2016年在QS世界大學排名中進入前300名。「門小乾坤大」,這所大學沿街的大門毫無氣勢可言。
波蘭總統府也是一個不大的院落,我大約數了一下,面朝庭院的主樓高三層,面寬13間,兩側輔樓是二層樓房,低調、樸實的風格與許多歐洲小國如出一轍。但就是這處不起眼的建築,在波蘭的政治生活中扮演過重要角色。二戰後這裡被稱為「國家宮」,1955年華沙條約在這裡籤署;1970年與聯邦德國在這裡籤署「關係正常化基礎條約」,波德關係開始緩和;1989年開始的民主化進程,這裡是華勒沙領導的團結工會與政府談判舉行「圓桌會議」的地方。1994年起,這裡成為總統府。院子中央的青銅騎士像為紀念末代波蘭國王的侄子、著名將領約·波尼亞託夫斯基大公而設。這位將領曾經是18世紀末波蘭被俄、奧、德瓜分後救亡力量的重要領導者。
克拉科夫郊區街上的名人雕像可謂「群賢畢至」。但最顯眼的要數總統府大門右側花園內的詩人亞當·密茨凱維茨的雕像。詩人的全身立像用青銅鑄就,安裝在大理石基座上。只見詩人目光注視著遠方,右手按胸前,似在用飽滿的激情朗誦詩文,呼喚人們的愛國激情。他生活在波蘭亡國的年代,一生冒死為波蘭和歐洲人民的自由搖旗吶喊。密茨凱維茨被稱為波蘭的魯迅,在波蘭很多地方都有紀念他的雕像和碑銘。魯迅說他的詩「清澈弘厲,萬感悉知」「雖至今日,而影響于波蘭人之心者,力猶無限」,稱他是「波蘭在異族壓迫之下的時代詩人,所鼓吹的是復仇,所希求的是解放」。也許是背景相似、志趣相投,我想,中國的魯迅和波蘭的魯迅精神世界是想通的。
行至此處,朝北眺望,一幅重樓疊嶂、色彩斑斕的街景圖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這片建築就是著名的華沙王宮城堡、城堡廣場、聖約翰大教堂等組成的「王家建築群」。沿著大街向古城走去,由遠及近,我好幾次舉起單眼相機拍攝這幅畫面,得到的結果都無法傳達它的氣勢和神韻。朱紅色的王宮是一座五邊形的建築群,王宮正門上的齊格蒙特鐘樓與廣場上的齊格蒙特紀念柱相映成趣。聖約翰大教堂「鶴立」在一路之隔的左邊建築群中,作為神權的載體,與廣場、王宮遙相呼應。雖然我沒有來得及進入這些建築物的內部遊覽參觀,但其巍峨的氣勢已經深深地打動了我。
更讓人震驚和難以置信的是華沙這座城市的「身世」。眼前的一切,在二戰後期曾經是一片廢墟。1944年,華沙起義失敗後,希特勒下令炸毀華沙城,全城85%的建築被毀,那些富麗堂皇的古典建築幾乎蕩然無存。戰爭結束後,波蘭傾全國之力,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終於讓華沙古城以其古色古香、美輪美奐的姿色重新聳立在維斯瓦河畔。華沙古城之所以能夠順利重建,還與華沙大學建築系師生所做的一項工作有關。當年,這些師生們把華沙老城的主要街區、重要建築都作了測繪記錄。戰爭爆發後,他們把這些圖紙資料全部藏到山洞裡。重建的華沙城,於1980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世界文化遺產一般是拒絕接受複製品,但華沙人民自發地起來保護自己的民族文化和歷史,為世界所有的古城作出了榜樣,也對歐洲古城保護產生了重要影響。出於這樣的考慮,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決定為其破例。
城堡廣場向左有一段王宮城牆的斷壁殘垣,往西走到盡頭連接著知名的弗萊塔街。這條街不長,商業繁華,遊人如織,中間有一幢不起眼的三層樓房,門前掛著「居裡夫人博物館」,它原本是居裡夫人的誕生地。居裡夫人除了是一位傑出的科學家,兩度獲得諾貝爾獎的傳奇深深地激勵著一代又一代學子外,還是一位偉大的愛國者。1898年7月她發現新元素,為懷念自己的祖國,將這一元素命名為「釙」(polonium),開頭字母與波蘭一樣。這幢房子像磁鐵一般深深地吸引著我,但由於是跟團旅遊,行程不允許,我只能深深地瞥上幾眼遺憾地離開。
波蘭是個特別有故事的國家,而華沙又是個特別善於記憶的城市。波蘭的歷史幾乎都寫在華沙的街區和建築上。對于波蘭的歷史,用「災難深重」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一個國家一而再、再而三被周邊的強鄰瓜分,乃至亡國,在世界歷史上,波蘭算是最為突出的例子。
波蘭位於歐洲大陸中央,是連接東歐、西歐、北歐、南歐的交通樞紐,也是兵家必爭之地。18世紀下半葉,波蘭國勢衰落,淪為強鄰的瓜分對象。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三次被俄羅斯、普魯士和奧地利瓜分,慘遭亡國123年。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波蘭人利用交戰雙方兩敗俱傷的時機,加上俄國十月革命後廢除同普、奧籤訂的瓜分波蘭的條約,以及美國和協約國支持波蘭獨立的有利條件,終於迎來了復興的曙光。1918年11月,波蘭重新在出現在歐洲的版圖上。但是,好景不長,二戰開始後不久,希特勒提出「波蘭走廊」,1939年9月1日,德國以閃電戰突襲波蘭,迅速侵佔波蘭大部分領土。1940年9月17日,史達林為了建立東方防線,命令60萬蘇聯紅軍越過蘇波邊界,進入波蘭東部,德、蘇兩軍以皮薩河—那累夫河—維斯瓦河一線為界分割了波蘭,波蘭再一次被納粹德國和蘇聯瓜分。直到二戰結束,按照波茨坦公告等戰後的公約,波蘭才算在蘇聯勢力範圍內獨立。但波蘭人很快體會到,這樣的「獨立」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於是,就有了1956年著名的波茲南事件,波蘭成為第一個在社會主義陣營裡對蘇聯提出異議的國家。後來,又有了1980年團結工會成立,但1981年團結工會即被宣布為非法。從1986年開始,由於蘇聯的戈巴契夫的內外政策開始採用向右轉的「新思維」,並給東歐國家鬆綁。1989年隨著整個國際國內形勢的發展,波蘭爭取真正獨立的努力才修成正果。
在我的心中,波蘭一直是個歷盡苦難卻不放棄仰望星空的國家。儘管歷盡磨難甚至慘遭毀滅性的殺戮,卻對人類作出過許多創造性的貢獻,光憑哥白尼、居裡夫人、蕭邦、約翰·保羅二世這幾個名字,世界就應該對她肅然起敬。
波蘭是個不屈不撓的民族,也是個有夢想、有情懷的民族。據說波蘭人把最近發生的那場轉變看成為真正的解放,十分珍惜今天的自由與和平。是啊,回看人類歷史,應該說,二戰、一戰之前左右世界秩序還是叢林法則。二戰以後,世界已經擁有了七十多年的和平,商業文明、人文主義正越來越主導著人類的發展。雖然,波蘭人還來不及收到傷害過他們的同類的道歉,但是,我願意相信,真正讓他們實現美好夢想的時代已經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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