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重慶便是一個江湖氣很足的地方。
以前每年夏天最熱的時候,我都會去一趟重慶。
不為別的,只為吃一口江湖菜。
小飯館直接把桌子鋪在門外,微風徐徐,很有生活的味道。
每次到重慶吃江湖菜總是讓人唏噓,江湖菜這麼快意恩仇的名字怎麼和吃到嘴裡的味蕾感受這麼搭?
那些亂劈柴的招式,是麻辣,是泡椒,是揚子江邊綠油油的尖椒雞,也是嘉陵江畔紅彤彤的來鳳魚。
其實江湖菜的食材很簡單:雞、兔、魚、牛、豬腰、黃喉、肥腸、黃鱔。
烹飪手法也不繁多:麻辣、火爆、幹燒、尖椒、酸菜、泡椒。
就是這麼幾十種搭配和衍生出的產品,養活了重慶近一萬家江湖菜館。
就像武林門派和各種獨門武功,任意一門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便可獨步武林。
至於他們的名字,大多是「張胖娃」,「王眼鏡」或者「李跛子」,光聽名字就仿佛走進了由三教九流組成的江湖。
就像很多人腦海裡都有的那個畫面:佩劍的俠客走進悅來客棧,獨自坐在一張八仙桌前,對著店裡的夥計說道:「小二,來兩斤牛肉,再來一壺好酒!」
行走江湖,多位武林高手都有心中所鍾情的菜色。就像洪七公的叫花雞,韋小寶的肉粽,阿朱做的梅花糟鴨。
而屬於我的江湖菜當屬回鍋肉。
現在的我不管去哪裡,只要進川菜館,必點回鍋肉。
多年了,我一直在吃,在吃,吃了很多盤,花了很多錢,我從不誇好,但也不抱怨,正不正宗都無所謂,我根本就允許、由著他們糊弄我。
因為反正我也知道,今生今世,我大概再也吃不到真正的回鍋肉了,準確來說,是再也吃不到最有江湖氣的回鍋肉了。
江湖嘛,又免不了兒女情長之事。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因為愛情,誰都不能最終倖免。
我最江湖氣的愛情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那是在我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他僅長我半歲,我們都敢愛敢恨。
雖談不上一刀一劍行走江湖,但是僅因一句想吃地道江湖菜,我們便欣然去往重慶。
大有一約既定,萬山無阻的意思。
下了飛機,我們風塵僕僕地嚷著要去吃飯。身邊的少俠問我想吃什麼,我答道,一斤回鍋肉。
一個小飯館並不是名店,牌匾旗幡門臉全沒有,敞胸露懷地衝著街市。
飯桌只有三四組,配的是條凳。每桌上都有一瓶白酒,俗稱「跟蹬兒酒」,據說非常便宜而勁大。
坐進店裡,管你什麼時代什麼來歷,一律都像坐進《水滸》,已經犯了事,在去往梁山的路上,一時自由快活得狂喜,一時又悽悽惶惶漫搵英雄淚。
我和他那時都年輕愚蠢,都自負才華眼裡沒人,做任何事對任何見解,都沒有達成過任何一致,唯有這天,吃到這回鍋肉,我們前所未有地統一和諧,都服了,再沒有反叛炸刺兒。
那個年紀的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什麼行事風格都想像一個仗劍走天涯的女俠客一樣,愛情也是。
情之所致,一定要轟轟烈烈。
那個年紀,由著性情,遇到愛願意不顧一切。
咫尺天涯,同他去便是了。
可人在江湖,就好像花枝頭一樣,要開要落,要聚要散,往往都是身不由己的。
到頭來只怪我玲瓏心思執念太過以塵網自縛,其實江湖之大,又豈止檯面上的花椒豆瓣呢?
且算真的在江湖裡沉浮幾年後,方才曉得神鵰俠侶中的那句,你瞧這些白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離合,亦復如斯。
現在時隔多年,我猶能記起著那桌江湖菜,那一雙年輕氣盛的男女,對坐著,談笑間竟說滿了一輩子的約定之事。
二十歲在一起的時候,千方百計去證明彼此是如此情投意合。興衝衝,意滿滿。
長大了方才懂,那晚在重慶吃的江湖回鍋肉不是江湖味道,而是年輕意氣,所以怎麼也吃不到了。
聚散終有時,須知風塵之中,多是性情中人。
相逢別離都能瀟瀟灑灑,那份從容淡然,才是江湖兒女的氣節。
江湖不僅是初出茅廬想縱橫江湖,刀口舔血,也是楊過在分別時刻所言的那句: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
江湖兒女愛要愛得淋漓盡致,恨要恨得坦坦蕩蕩,分就分得明明白白。
最忌像當世男女在分手時苦苦糾纏,勸對方且行且珍惜,剪不斷理還亂。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你知道嗎?
重慶有特別多的橋,
一個人要是喜歡一個人,
要跨過很多座橋,
走過很多彎路,
才能來到對方門口。
你知道嗎?
重慶有80000多平方公裡,
有3000多萬人,
有上萬種霓虹燈的顏色,
有六條輕軌線。
但我的心中只剩一個位置,留給你。
雖然我很喜歡你,
不過我卻不想讓你知道,
因為我明白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
且行且珍惜,不如相忘於江湖。
配樂:陳勳奇 - Ashes of Time
作者:柒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