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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硬的熔巖上，一片茂密的森林鬱鬱蔥蔥。歷史上，富士山（Mount Fuji）出現過一次大的火山噴發。巖漿從山體西北方向緩緩流下，注入到山下的堰塞湖中。如今，一襲清風拂過，湖面便化身泛起漣漪的鏡子，倒映出富士山頂部積雪皚皚的絕美景致。在森林內，鐵杉和柏樹的根系露出地面。這些粗壯的樹根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青苔，看上去好像一條條蛇一般蜿蜒交錯。順著林間小徑漫步，你常常會找到極深的洞穴，裡面積滿了冰雪。
這片看起來錯綜複雜的森林生長在 12 平方英裡的熔巖之上，名叫青木原林海（）。公元 864 年，富士山出現了 3500 年以來最大的一次火山噴發。這次自然災害讓當時的日本統治者（清河天皇——譯者注）心存敬畏，也使得日本國民開始將火山當作神靈一般信奉敬仰。在這片森林中，自然災害的力量清晰可見，震撼人心。漫步於這孤寂之地，每個人都會在精神上感受到強烈的衝擊。Aokigahara forest
從精進湖遠眺富士山。公元 864 年，富士山出現火山噴發。著名的青木原林海就此形成。圖片版權：Ko Sasaki/《紐約時報》
或許因為這個原因，這片森林使日本人產生了近乎虔誠的恐懼心理。而且隨著時間發展，這種情緒漸漸發酵，日益濃厚。僅僅在去年一年的時間裡，三部北美電影就以青木原林海「自殺聖地」和「超自然活動頻發區」這一系列名號為基礎，拍攝了自己的開幕情節。它們分別是：馬修·麥康納主演的《青木原林海》（The Sea of Trees），《自殺森林》（The Forest）以及《迷失花園》（The People Garden）。六年前，一部名叫《自殺森林》（）的紀錄片也以青木原林海為題材展開。這個片子由 Vice 拍攝，在 YouTube 上的瀏覽次數超過 1500 萬。通過這部影片，人們進一步加深了對青木原林海的印象：這片森林就是用來結束自己生命的地方。Suicide Forest
精進湖（Lake Shoji）是富士五湖（Fuji’s five lakes，指富士山周邊位於山梨縣境內的五個因為富士山噴發而形成的堰塞湖的總稱。它們分別是河口湖、山中湖、西湖、本棲湖、精進湖——譯者注）中最小的一個。我決定從這個湖出發，徒步跋涉大約六英裡，前去創造青木原林海的火山噴發遺址參觀。首先，我僱了一位嚮導。他將我和妻子引到了頗受遊客喜愛的森林西側邊緣地帶。
去年春天一個下著濛濛細雨的周五，我們從東京（Tokyo）出發前去河口湖站（）。經過兩個小時的旅程，一列塗裝有富士山卡通形象的火車將我們送達終點站。河口湖站是富士山和富士五湖的大門。下火車後，我們又搭乘了半個小時的汽車，最終到達富嶽風穴（Fugaku Wind Cave，富嶽風穴是由灼熱巖漿流流出形成的青木高原林海洞穴中最大的一個。進入富嶽風穴，即使是夏天都感覺冷颼颼的，因為這裡的平均氣溫只有 3 度——譯者注）停車場。Kawaguchiko Station
這些樹木生長在堅硬的熔巖之上，其表面覆蓋的青苔提供了充足養分。這使它們不需要依靠傳統的土壤也能生機勃勃。圖片版權：Ko Sasaki/《紐約時報》
隆明安倍（Takaaki Abe）頭戴棒球帽，腳踩登山靴，正在登山小徑的起點等我們。他介紹稱自己已經 65 歲，在青木原林海做了十五年的嚮導工作。為了這趟兩小時的森林徒步和之旅，我向富士山觀光株式會社（Fuji Kanko Kogyo）支付了 1.2 萬日元（約合 103 美元）的費用。聽到隆明安倍豐富的經驗之後，我稍感欣慰，覺得這筆錢花得還算物有所值。參觀兩個洞穴
開始徒步旅行之後，安倍就利用手中的登山杖帶領我們前行。森林裡人滿為患，前來遊玩的家庭和孩童隨處可見。這裡的樹木生長在堅硬的熔巖之上，其表面覆蓋的青苔提供了充足養分。這使它們不需要依靠傳統的土壤也能生機勃勃。我們腳下的地面和土壤沒有一點關係：在森林中的某些地方，熔巖厚度甚至達到了 440 英尺（約合 134 米——譯者注）。巖漿冷卻過程中有很多蒸汽從中噴薄出來，因此熔巖上留有不少孔洞。熔巖好像潛伏者一般，填滿了大片日本扁柏和五針松之間的空隙。
在洞穴內，我們沿著樓梯緩緩向下走，最終來到洞內面積廣闊的地方。洞內冰柱的後面有背光燈，使得它們呈現出光彩奪目且晶瑩剔透的紫色。通過講解牌，我們知道人們曾經用這個洞來冷藏種子和蠶繭。離開洞穴時，我們不得不蹲伏前進，還要時刻防止腦袋撞上洞壁。 此時，安倍輕輕拍了拍手。熔巖上的小孔很快就將聲音全部「吸收」。他告訴我們說：「如果你在這裡大聲呼救，沒有人能夠聽得到。」
他的這句話提醒了我。我問他有沒有在青木原林海看見過幽靈。
他輕笑了一下說：「沒有。不過我還挺想有機會見一見的。」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青木原林海。所以在周三早上，我坐汽車從妻子的家鄉甲府市（Kofu，坐落在青木原林海北部約 17 英裡的本州島中南部城市）出發，前去富士吉田市（Fujiyoshida）的富士山博物館（）參觀。講解設備說，創造了青木原林海的貞觀爆發（即 864 年那次火山噴發，那時正值日本貞觀六年）之後，日本皇室覺得這次的自然災害背後帶有預言佔卜色彩。他們認為，「神道教（Shinto，1945 年之前為日本國教——譯者注）祭司疏於履行自己的宗教職責」，因此導致火山勃然大怒。為此，日本皇室命令富士山周圍的省份加強對火山神祇——淺間山御神（Asama no Okami）的信奉和祭拜。Fujisan Museum
拍攝於河口淺間神社內部。圖片版權：Ko Sasaki/《紐約時報》
博物館館長筱原健（Takeru Shinohara）介紹說：「那是富士山規模最大的一次火山噴發，因此對人們產生的影響也最為巨大。」河口淺間神社（Kawaguchi Asama Shrine）坐落在富士山東北部，始建於 865 年。富士山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名錄之中，而河口淺間神社作為富士山景區的一部分也被列入這個名單。如今，日本有超過一千個這樣的神社，一般都叫淺間山神社或者淺間神社。
我告訴筱原健館長自己計劃徒步穿越森林，起點就定在精進湖。他說這條徒步線路位於富士山-箱根山-伊豆國家公園（Fuji-Hakone-Izu National Park）之內。絕大部分遊客都不知道這條線路，因為很少有人願意越過河口湖和精進湖已開發一側的岸邊，向著更遠的地方探索遊覽。
他說：「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條路線已經漸漸被人們所遺忘。」
兩天後我登上一輛從河口湖站前往赤池（Akaike）的汽車，然後在精進湖下了車。我穿過 139 國道（Route 139），在消防站後面的死路上找到了徒步路線的起點。順著人工鋪設的路面，我慢慢爬上厚厚的熔巖。
自己一個人在青木原林海走哪怕一步，你都會立即理解它為什麼被稱為「自殺聖地」。曾經翻滾熾熱的巖漿如今已經冷卻，形成了起伏有致、凹凸不平的地勢。遠遠看上去，就好像凝固的海面一般。藤蔓懸掛在樹木和苔蘚之間，有些部分還隱藏在了幽深的裂縫裡。令人難過的是，我還找到了其他證據證明這裡的確是一片「自殺森林」：零亂的落葉之中有一個閃閃發光的藥盒，樹上還掛著發亮的緞帶。這些緞帶要麼是尋求刺激的探索者留下的，要麼便是前來自殺之人留下的。Vice 的紀錄片便是一路追尋這些緞帶，最終找到了死者的遺骸。
幾分鐘後，我在一個山間小徑的交匯處偶遇一個由嚮導帶領的旅行團。
其中一個人用英語問我：「喂，你是一個人嗎？別迷路！」
河口淺間神社。圖片版權：Ko Sasaki/《紐約時報》
我告訴他不用擔心，但我也理解他為什麼要發出警告。熔巖富含礦物質，容易導致導航設備無法正常工作。而在林中漫步，所有方向看起來都一模一樣。此前我曾經聯繫過兩位日本地質學家：靜岡大學（Shizuoka University）的正戶小山（Masato Koyama）以及日本地質調查所（Geological Survey of Japan）的高田明（Akira Takada）。他們表示，指南針在靠近熔巖的時候會發生偏移，但如果你將其舉高便可以避免受到影響。我攜帶的指南針還在正常工作，手持 GPS 設備也一切正常。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我沒有遇到任何人。直到徒步小徑與一條路交匯時，我才看到一個帶著頭盔，穿著護膝的男子。他身邊還有一個紅色的滑板車。他說自己叫山崎家秀（Yoshihide Yamazaki），今年 50 歲，
山崎說：「我喜歡給昆蟲拍照。」一邊說，他一邊遞上一堆印有昆蟲圖案的壓膜名片。我從中拿了一張。他說自己來青木原林海是為了拍攝天牛。
我問他自己遊蕩的時候有沒有感到害怕。
「如果你離開小路走入樹林就很危險。你很快就會迷路。」說著他舉起了手中的塑膠袋和橡皮筋。他邊走邊將塑膠袋用橡皮筋綁在沿途的樹上，從而防止自己迷失方向。
我問他有沒有見過幽靈。他搖搖頭回答道：「我倒是不介意和一個善良的好幽靈見見面。」
拍攝於鳴澤冰穴（Narusawa Ice Cave）。圖片版權：Ko Sasaki/《紐約時報》
「那你見過怨靈（onryo）嗎？」我專門使用了一個日語詞彙，形容的是報復心極強的鬼魂。
「更沒見過了。」他回答說。
山崎把相機放進器材箱裡，然後看著森林深處對我說：「現在是白天。等天色稍暗，這裡會非常恐怖。」
富士山上有一個名為 Mount Nagaoyama 的突起，貞觀爆發時巖漿就是從靠近這個圓錐形突起的裂縫中噴湧出來。等我快接近火山噴發遺址時，腳下的路將我引向更深處的熔巖。走著走著，我發現周圍的黑色火山巖已經比我還要高。接著熔巖慢慢變少，青草出現在小路兩旁。青木原林海裡那些扭曲的樹木也漸漸融入更高的松樹之中。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我試著想要尋找一些更激動人心的東西——熔巖的極速下落或者裂縫。但我並沒有如願。青木原林海只是與大山漸漸融為一體。
之後我去了河口淺間神社（）。我漫步在高聳的紅色大門下，向著一片古老的雪松走去。一位神社工作人員遞給我一本小的宣傳冊，上面印有一條瀑布。我問他如何才能前去瀑布參觀。Kawaguchi Asama Shrine
一小時後，我來到瀑布。在小路之下，瀑布向著 Mount Mitsutoge 頂峰流淌。雲彩好像窗簾一般向後移動，富士山在這山谷另一側露出身影。我從未像這樣觀察過富士山。在這個高度上遠眺，眼前的景觀好像坐在直升飛機上看到的景色一樣。一切都令人激動不已。
富士山頂的雪線之下，斜坡綿延數英裡。我在青木原林海西北側的邊緣地帶望著這片森林，試著想像腳下神社中的神道教祭司會在 1150 年之前看到什麼景色。那時候，這裡還沒有苔蘚、森林和電影一般宏大的場面。
突然之間，火山噴發。散發出熾熱白光的巖漿噴湧而出，照亮了天空。
翻譯 糖醋冰紅茶
題圖來自 Wikipedia
2016 THE NEW YORK 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