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海
——陳年舊事下海印記之四
陳昌華
光陰似箭。轉眼我從中原九朝古都的洛陽,來到南國改革開放的窗口深圳已經六年了。
我是在42歲一個並不年輕的年齡,從一個別人看來也不算差的副處級的位子上下海的。岸上距海裡只有一步之遙,但真要跨越它,確實需要勇氣和膽量。
1985年的4月,那正是春天的故事正在生長的季節。我曾經出差來過一次深圳,當時,這座年輕而又充滿活力的城市,不知吸引了多少天南海北的創業者。自然,也打動了我躁動不安的心。可惜的是,不知是對仕途的留戀,還是對我職業的熱愛,我有點猶豫了。這一猶豫,就使我想向海裡伸出的腳收回了。至今,我還一直為我的猶豫耿耿於懷,早知今日,何不當初呢!
1993年9月,我再次踏上了深圳這片熱土。春天的故事早已有聲有色、如火如荼的展開。儘管我覺得自己年齡太大,來得太晚。但一位過來人「只要來了,就不會晚」的忠告促使下了決心,不再猶豫。我像每一個闖深圳的人一樣,經歷了筆試和面試的兩道關之後,應聘到中國寶安集團宣傳部工作。八年前那稍縱即逝的一念之差終於變成了行動。
曾經有不少原來機關的朋友問我,海裡和岸上究竟有什麼不同?下海的滋味到底如何?我總是用自己的親身經歷把它概括為過關。
求職是每一個下海者過的第一關。相信每一個過來人都有一肚子的酸甜苦辣。所幸的是,我的求職還算順利。
第二關是下海後的試用和調動。闖深圳的人都知道,不管你學歷高低,職務如何,到任何一家企業,都少不了試用這個階段,少者三月,多者半年。這可謂試用面前人人平等。對於在機關吃了那麼多年皇糧,好歹也混了個副處級頭銜的我來說,什麼國家幹部,行政級別都不算數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和我前前後後一道進入公司的,有學歷比我高的博士、碩士;有官銜比我大的司局級。但這一關都概莫例外,誰也沒覺得不正常。這真是,到了什麼山上就唱什麼歌。
老實講,處於試用期的我,心裡還是忐忑不安的。當時不怕別的,就怕一旦試用不合格,該怎麼回去見江東父老,又該作何解釋交待呢?好在試用期剛滿,集團老總就批准我試用合格,可以參加調幹考試了,我這心裡第一塊石頭才落了地。調幹考試,是進深圳的必經門檻。我接到考試通過時,是一個星期五,距星期天考試只有兩天。考不考,思想鬥爭十分激烈。不考,錯過一次機會,意味著調動時間又要推遲;考吧,又怕考不及格,過不了關事小,集團內的人又不知道我只有兩天準備時間,還不譏笑我這個宣傳部長是個草包嗎?思前想後,矛盾極了。最後還是臨陣磨槍,硬著頭皮上了考場。虧則多年打下的底子還算可以,兩門考試分數不高,卻都過了關。
試用合格,考試過關,調動該是水到渠成了吧!沒曾想,麻煩大了。第一,我是學中文的;第二,我是幹行政的。深圳一向規定對這兩種人要嚴加控制,而且至今未變。人事部的同志拿著我寫的書和發的文章去說明我是有專業的,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多趟,將近一年,才算搞掂。這其中等待和焦急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
第三關是對工作的適應和開展。起先我認為,憑我多年從事宣傳和文藝工作的資歷和經驗,我自認幹好一個企業的宣傳部長應該不在話下。誰知我剛到集團不久,就大跌了一回眼鏡。我是1993年9月13日報到上班的。「十一」剛過,我所在的寶安集團在證券二級市場控股上海延中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的行動就拉開了序幕。搞證券的人都知道,這一不同尋常的「寶延風波」在中國證券史上可是個破天荒的大事。國務院關於股票管理的條例公布還不到半年,「敢為天下先」的寶安集團就又吃了一隻螃蟹。在當時的證券界、新聞界、經濟界掀起了軒然大波。可負責集團宣傳工作的我卻還習慣於在老單位的那種工作方式,等待著領導來打招呼,布置工作,一時竟不知道該做什麼。等到老總批評我們按兵不動時,我才醒過神來,這企業的活可不是只聽上頭吆喝才去幹的,它是需要你自己考慮,主動去做的。這件事對我觸動非常大,那種在機關習慣於按照上級部屬和安排行事的工作方式如果不改,在企業是難以立足的。
從那以後,我創辦「寶安風」雜誌,組織拍攝影片《硯床》,組織編寫企業志等等,倒也很快得心應手上了路。特別是拍攝《硯床》時,當完成影片剪輯,發現嚴重缺陷後,在決定要不要追加投資,要不要進行補拍的關鍵時刻,作為製片主任的我,冒了極大的風險,向集團提出追加投資,進行補拍。從而使這部影片「柳暗花明」,不僅基本收回了企業的投資,也使該片獲得了當年「金雞獎」的兩個提名獎,後來還打入了美國好萊塢電影市場。
憑心而論,海裡的滋味並不好受。從下到海裡的那一刻起,每一個下海者恐怕都面臨著生存和競爭的壓力。這一點在深圳尤其明顯。在沒調入深圳之前,我曾以為,只要進了戶口,可能就好了;調進深圳後,我又覺得,只要買了房子,全家團圓,也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其實,當這一切都有了之後,我仍然感到生存的壓力和競爭的壓力並沒有消除多少。我周圍的不少同事也都有這種同感。這可能是海裡和岸上的最大不同。岸上是可以遛達遛達,閒庭信步的,看看水天一色,聽聽濤聲轟鳴,的確悠哉悠哉。而海裡就不行了,這裡有風浪,有漩渦,有暗礁,有險灘。需要你去搏風鬥浪,才能中流擊水,到達彼岸。
既然如此,那這些年來為何還有一撥撥人包括我自己在內,仍然還義無反顧地不斷下海呢!應該說,海裡終歸還是有著不同於岸上的獨特風光。你可以在這裡駕起屬於自己的小舟,蕩起自由的雙槳,揚起嶄新的風帆。當然,人各有志,大路朝天。就在有人下海的時候,不也同時有人上岸嗎!這很正常,一點也不奇怪。只要你自己選擇了自己的路,只管走下去就是了。
記得剛來深圳時,我也和有人問我一樣,問過比我早來幾年的先行者:「這裡和內地有什麼不同?」他的回答是:「在原來的環境,你可以看到你老了的歸宿。而在這裡,你甚至看不到明天會有什麼變化!」 是的,這位先行者的話,應該算是下海者的一種心聲。也許,它並不能代表全部,但起碼,我是深有同感的。
就這樣,我在海裡已撲騰了六年。其間喝過海水,遇過風浪,雖不敢說學會了遊泳,但終于堅持遊到了現在,我也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回頭是岸」。如果說,有些什麼長進的話,我自以為,我的知識結構有了較大的調整,我的興趣愛好增加了不少經濟成分,我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和競爭能力有所增強。一句話,我由過去的只會遊一種姿勢變成了會遊幾種姿勢。當然,這主要還得益於在中國企業界頗有代表性的寶 安集團,給我提供了這麼一個重新學習和施展本領的舞臺。
最後,我願用一句話與一切下海的朋友共勉:不下海,你怎麼知道海水是鹹的;不管海裡究竟如何,我都無怨無悔!
1998年11月於深圳
(圖片選自網絡)
(陳昌華,生於安徽,長於洛陽,現居深圳。1968年10月下鄉河南靈寶川口。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著有詩集《印象與烙印》《旗幟詠嘆調》《深圳編年詩》文集《企業常青藤》
主編《中國企業報刊大全》《詩路花語——洛陽七十年詩歌選》。電視劇《貼廓巷56號》編劇、製片主任,《白居易》製片,電影《硯床》製片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