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河北沙河的大青山爬山,就一個字:野!
山是野的。這是一片未經雕琢的山林。每一道梁,每一條溝,每一塊石頭,每一抔泥土都是野的,沒規矩的。它們張狂得肆無忌憚,粗魯得隨心所欲,任性得毫無章法,放縱得顛三倒四。
大青山的」左鄰「東太行被開發成了旅遊區,一經裝扮,便出落成妝容精緻,循規蹈矩的知性美女:腰間系了一圈兒像飄帶一樣的空中棧道,從大青山這邊望過去,棧道硬生生裂變成一圈兒褐色的疤痕,如一條青蛇,緊緊地纏繞在它青色的肌膚上。
據說,東太行景區還修了一截玻璃棧道,那玻璃棧道加了特技,人的腳一踏上去,就噼裡啪啦響個不停,棧道也就真的碎出一地裂紋來,遊人們被突如其來的碎裂,嚇得不敢挪腳,或者退回去,或者爬著走,也有膽大的,戰戰兢兢地試探著走過去。
大青山的」右舍「南五指山被打造成了老爺山林場。溝溝壑壑裡種滿了慄子樹、蘋果樹、核桃村,出落成一個成績優異,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放得下的學者。每道梁適合種什麼,每條溝如何開發,實現價值最大化,已經被林場承包人安排得妥妥帖帖,改造得規規矩矩,連進出林場的路都修得四通八達,井然有序。
只有大青山,依然是「藏在深閨無人識」的原生態模樣。它像一個無人管束的野孩子,頂著一頭亂蓬蓬的頭髮,無所畏懼,又自由自在。大青山以它固有的天然與樸拙縱橫天地間。它那麼野,那麼拙,不施脂粉,卻渾然天成。它有時用藤蔓給闖入的人勾一下腿,使一個絆子,有時用亂石在路上擺一個障礙,擲一塊石子。人們走著走著趔趄一下,一不留神就摔個跟頭。
大青山的樹是野的。這裡的樹,似乎從來就沒有人關注過它是否該澆水了,該整枝了,該噴藥了,似乎從古到今,它們都生得這樣纏纏繞繞,隨心所欲,橫七豎八無頭無緒地瘋長。
連核桃樹長出的也不是核桃,而是楸子(未經改良的野核桃),成熟的楸子滾落一地,在層層疊疊的枯枝敗葉中,密密麻麻鋪了一層,有的皮已經漚成了黑色,也沒有人來撿拾。
慄子樹長出來的也不是慄子,是橡子。果實跟慄子模樣差不多,生得更加圓潤,卻不能吃。有山裡的朋友告訴我說,早些年挨餓的時候,村民們也上山撿過橡子,剝了皮兒磨成面,蒸出的窩頭又苦又澀,人勉勉強強吃下去,又解不出大便來,那滋味兒別提有多難受了。
大青山上還有松樹、柏樹、野葡萄樹、野酸棗樹,一棵棵都長得七扭八歪,一大片樹林裡,很難找出幾棵體態勻稱,模樣周正的。
大青山的動物們是野的。腳邊不時竄出一隻松鼠,還沒等你舉起相機,它們就動作敏捷地跑開,倏地鑽進樹叢裡不見了。
儘管很難見到活蹦亂跳的野生動物,林子裡到處可以看見野雞、野豬、野狼、獾、狍子生活過的痕跡:一堆它們刨過的土,一灘它們痾出的糞便,甚至是它們拱過的腐葉,啃過的樹皮。幾年前,我曾在這片林子裡看見過一隻狍子,體型長得有點像藏區的羚羊,土黃色,腿很長,身上沒有斑點,它就在站離我們不遠的地方警覺地望著我們,見我們舉起相機,它三跳兩跳就竄進林子深處不見了。我們起先以為是鹿,後來問老鄉,才知道是傻狍子。
大青山的草是野的。青的、黃的,高的、矮的,藤的、蔓的,直立的、匍匐的,單株的、叢生的,開花的、結籽的,清香的、腥臭的,長勢不同,形態各異,它們這兒一堆兒,那兒一片,拉拉扯扯,牽牽絆絆,惹人憐愛,又令人懊惱。
有的藤蔓上還長著倒鉤刺兒,一不小心,便在人腿上便劃出一道道紅印來,又疼又癢,如果恰巧趕上人正走出一身汗,那些血印子就火辣辣,麻酥酥,讓人焦躁,欲罷不能,百爪撓心。
儘管大多數的草我叫不上名字,但並不影響我從心底滋生出幾許憐愛和幾許厭煩。
爬大青山的人是野的。戴眼鏡的姑娘,一翻身攀上一段垂下來的樹藤,雙手勾著藤結,一邊蕩著鞦韆,一邊朗聲笑著。五十多歲的阿姨摘了一大捧色彩豔麗的山花,一半捧在手裡,一半插滿髮髻。六十多歲的大叔,步履輕盈地在亂石上跳來跳去,快樂得像在參加野外軍訓的十六歲學生。
更有淘氣的,非得要站在懸崖邊上,做大鵬展翅狀,做拉弓射箭狀,做指點江山狀。
這邊,練瑜伽的美女,剛剛做完一個金雞獨立,那邊,喜歡唱歌的帥哥,就吼出一嗓子聲嘶力竭,震飛了幾隻小烏,這歌聲,只放展了音量,卻無關乎技巧。
滿山的玩笑調侃,滿山的歌聲飛揚,滿山的松濤陣陣,滿山的激情釋放。人們置身大自然,就學會了與自然為友,盡情享受這份淳樸與天然,所有一切,都在這山林中返樸歸真了。在這樣的山水間行走,再安靜的人也會變得「野」起來。
野性大青山,漂亮,真實,不做作。正是我喜歡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