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3 14:52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原創 老周望野眼 老周望野眼
2020年也真是夠了，這一年發生了多少事，又告別了多少人？阿根廷球王馬拉度納剛剛做了「二七」，義大利「金童」羅西又去世了，年僅64歲。死因沒有公布，我懷疑和新冠有關，因為羅西經常出現在媒體，身體很硬朗。1982年世界盃是中國球迷第一次全程觀看的世界盃，很多人對足球的興趣是從那一屆開始的。之前的1978年世界盃，中央電視臺選擇了一些比賽進行錄播，但那時候大多數人家還沒有電視機，影響力非常有限。1982年不一樣，改革開放不過幾年時間，人們的生活水平已經有顯著提升，家裡有臺9吋或12吋黑白電視機已經不稀奇了。而且之前蘇永舜帶領的中國隊參加世界盃亞大區預選賽，容志行、李富勝、左樹聲等球星要不是沙特和紐西蘭踢默契球，早就衝出亞洲了。種種因素綜合起來，1982年世界盃在中國成了某種傳說和鄉愁。
時下流行一種句式，叫「如果……發生在中國……」，我想1982年以6粒進球包攬金球獎和金靴獎的保羅·羅西如果出生在中國，他成不了職業球員，成為職業球員也成不了世界冠軍，成為世界冠軍最終也會身敗名裂。為什麼？看看他的人生經歷。羅西1956年生於佛羅倫斯附近的義大利紡織中心普拉託，父親是會計，母親是家庭婦女，有個哥哥也是會計，家裡沒有一點足球基因，經濟狀況也一般。羅西的身高有的說是1米74，有的說是1米72，總之即使在中國也算「殘疾人」，何況他還瘦。小的時候羅西也曾想子承父業當會計，還夢想做神父，終於因為球技出色，在佛羅倫斯教會足球隊踢出名堂，被尤文圖斯青年隊看中了。在這個決定人生命運的時刻，羅西的父母難道不應該幫他一把嗎？給教練送個紅包？非但沒有，這對「不負責任」的父母還因為尤文圖斯隊所在的都靈離家太遠而開出了2000萬裡拉（當時折合3萬4千美元）的天價轉會費。沒想到尤文圖斯隊愛才心切，把16歲的羅西帶離了家鄉。
在尤文圖斯青年隊，羅西因為身體單薄沒踢出來，沒參加過奧運會，也沒為國爭過光，卻連受三次重傷，拿掉了膝蓋半月板。一個1米72的小個子，又受過重傷，尤文圖斯把羅西送到乙級隊維琴察隊「練級」。如果是在中國，球員難道不應該感謝俱樂部「給機會」嗎？羅西並沒有，反而抱怨「在義大利，球員就像商品一樣用於交易……」就這樣不懂感恩地在乙級聯賽提了兩個賽季，進了44個球，隨球隊升上甲級不說，還入選國家隊參加了1978年世界盃，進了三個球，那年他還不到22歲。
本來羅西的足球生涯柳暗花明，卻陷入了賭球的醜聞中而被禁賽兩年。如果在中國……攤上這種事，他就是個「汙點」球員，人人見了他都會避之猶恐不及，在嚴苛的媒體上，根本不會有他的名字出現。或許他只能以名不正言不順的方式參與足球，一生都無法擺脫禁賽給他帶來的陰影。但在義大利，故事有另一種寫法，菸斗教練貝阿爾佐特力排眾議把他召入國家隊，世界盃小組賽前三場顆粒無收的情況下，依然堅持使用他，這才造就了羅西在對巴西隊時的帽子戲法、對波蘭隊時的梅開二度和決賽對西德隊時的首開紀錄。世界盃歷史上總共只有三個人能把冠軍獎盃、金球獎和金靴獎這三大獎項同時包攬，羅西是其中之一，另兩位是巴西的加林查和阿根廷的肯佩斯。
後來羅西參加了墨西哥世界盃，基本沒有什麼表現。他在尤文圖斯、AC米蘭等隊效力過，但都無法找回最佳狀態，31歲他就退役了。有些人用自己的一生書寫傳奇，而有些人只需要有幾場比賽，羅西屬於後者。因為在1982年西班牙世界盃上的高光表現，他獲得眾多榮譽的同時，也收穫了金錢和利益，讓他後半生衣食無憂。義大利的葡萄酒行業協會送給他一千瓶美酒，製鞋協會更是承諾承包他後半輩子穿的皮鞋。但羅西並未放鬆自己。1998年世界盃，筆者所在的東方電視臺體育部在巴黎搭建演播室，請來貝肯鮑爾、普拉蒂尼、魯梅尼格、基岡等球星作訪談嘉賓，羅西也是其中之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羅西會說英語，而且說得蠻流利。對於德國或北歐的球星來說，說英語或許不是難事，但義大利人說英語……是件稀奇事。不信？請看在中國年薪上千萬歐元的裡皮、卡納瓦羅，都拿這個數目的薪水了，學點英語不行嗎？這樣，能聽懂他們說話意思的人也許會多一點。不，他們寧可把自己的足球思想通過義大利語翻譯的嘴來進行闡述。
然而羅西沒有利用自己的語言為自己爭取過太多利益，他是義大利足球的一個象徵，僅此而已。他的隊友佐夫、塔爾德利、安切洛蒂等後來都當了教練，他沒有。從三十歲到六十歲，他的履歷是空白的，似乎一切都停滯在了八十年代，他只有前半生。看到新聞裡採訪羅西的妻子費德裡卡，在「金童」生命的最後時刻，妻子對他說：「去吧，人世間的苦難你遭受太多了」，然後他就安然地離開了。他遭受了什麼樣的苦難？如果他是中國人，想必早就有人八卦了，沒有真新聞，假新聞也會有一些吧。然而並沒有，他走了，為什麼？和你們有關嗎？
有人說羅西是機會主義者，或許沒錯。1982年，10歲的我是巴西隊的忠實粉絲，我迷戀於濟科、蘇格拉底、法爾考等人眼花繚亂的技術，我為他們的出局難過心傷。時過境遷，如今人到中年的我，回頭從羅西的角度看足球，因為天賦不夠，就要放棄比賽嗎？合理利用規則，頑強做好防守，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爭取比對手多進一個球，如果能做到，同樣是足球場上的天才。在總結羅西的技術特點時，很多人用「靈性」、「機智」這樣的詞語來形容他，而羅西對自己的總結只有一個字：跑。一個1米72（或許1米74）的小個子，用受過重傷的兩條腿，硬生生給自己跑出了登上人生巔峰的機會。
馬拉度納走了，轉眼羅西也走了，六十多歲的年紀，太年輕也太突然了。這兩天在媒體上看到很多羅西的照片，絕大多數是彩色的，顯然是後來下載的。1982年，當我們看到羅西的時候，是黑白的。所以我特意從1982年的老雜誌上翻拍了一些羅西的黑白照。那是我們這一代人心中的羅西。1982年世界盃，回憶起來恍如昨日，掰掰手指已經是38年前的事了。一代人開始告別。足球變了，世界變了，人也變了。八十年代，回不去了。
原標題：《紀念「金童」羅西，當然要用斑駁的黑白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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