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必說,是因為徐賓運用大案犢術選中的。
大案犢術,據百度百科解釋是在檔案中發掘出有用的信息,類似於當代的數據分析。
這是小說家的編撰之詞,就像《琅琊榜》的火寒毒。
也就是說,僅僅拿出大案犢術是沒有說服力的,而且最新的更新顯示徐賓選張小敬完全出於私心。
然而,真正拍板和落實的依舊是李必自己。
當徐賓說大案牘術推出張小敬時,李必翻看了張小敬的履歷,並沒有遲疑之心,而在得知徐賓是暗箱操作時更是力排眾議,堅定不移地為他提供資源,為他開路。
張小敬履歷:別稱五尊閻羅 ,舊曆十三年從軍 ,大唐第一批募兵(第三十三折衝府第八團) ,曾經當過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帥。
或許我們也可以聽聽李必的解釋:
徐賓以大案犢術按我的要求在長安城內篩選合格之人,選中了你和崔六郎,你們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
「按我的要求篩選」,不言而喻,李必本來就想選有張小敬特質的人,而恰巧都在張小敬身上呈現了,所以兩人一拍即合,這是緣分。
張小敬到底是怎麼的一個人,他的履歷表和幾個時辰的所作所為透露了什麼吸引李必的信息?
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帥
十年西域兵,九年不良帥,這句話滿足了「熟知長安明暗黑白規矩,通三教九流,懂多方語言,勝心重」諸多要求。
因為是募兵,較之之前的府兵有很多不同之處。
首先不帶強制性,沒有固定的區域和方向,因此,無論是剽悍的北方遊牧還是南方的土匪強盜都可以進入軍隊,軍人來自五湖四海,軍隊裡面魚龍混雜。
這就解釋了當兵之人能接觸多種方言的可能性,也更有機會去了解黑白兩道的規矩。
張小敬在軍隊沉浸了足足十年,就像一片無味的白菜葉丟進鹽水罐浸泡N久,出來的時候酸味濃鬱。
其次,募兵對投軍之人有條件要求,如對競技能力強和身體素質好之人更為青睞,能夠進入軍隊的大多數都是經打的,也因為能力使然,士兵更加地好鬥而好勝。
退伍之後,張小敬進入人生另外一個重要的角色,就是「九年不良帥」。
根據江藍生、曹廣順《唐五代語言詞典》「不良」條:「唐代官府徵用有惡跡者充任偵緝逮捕的小吏,稱為『不良』,俗又稱之為『不良脊爛』,其統管者稱『不良帥』。」
由此推之,不良人團隊為社會的低層人物,而且有「不良記錄」——我想像這些所謂的「不良記錄」大有可能因為是不小心得罪權貴,或者無法滿足某些苛刻制度時觸犯紅線。
「不良人」這個組織從某種程度上說為他們蒙上陰影的生存空間提供了陽光和空氣,所以他們惺惺相惜、抱團取暖,所以維繫他們的紐帶是情感和信任。
這個組織群體的特殊性,作為統管者的張小敬正好如魚得水。
他本就出自草根,雖然為政府辦事,但是一顆心停放在民眾之間,九年的磨合,「不良人」都把他視作生死之交。
即使他已經成為死囚犯,眾人的心目中依然沒有抹掉「帥」的位置,當需要拿命去換取他所需要的信息時,「是我,張帥還硬朗?」那個漢子的告別話音未落,眨眼間血濺三尺。
所以張小敬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他身後是一個團隊,用他,意味著啟動他身後的力量。
關於人的生存慣性
當鏡頭由繁華的長安街頭轉換到黑暗骯髒的死牢時,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死亡的氣息——那個心如死灰的腌臢男人神色暗淡,人未死心已死,據說,他離行刑不遠了。
突然,一道微弱的亮光射入牢房,稀裡糊塗地,那個活死人被人像狗一樣地拖了出去。
找他的人告訴他,只要幫我辦好事,我能把你赦免。
張小敬將信將疑地走進了角色裡,驗屍,查案,輕車熟路。
但是當他穿上李必送來的制服時,旁人卻潑來了一大盆冰水,李必根本沒有給你赦免的權力,所有一切不過是一個騙局,賺你這個死囚犯來幫忙幹活的。
張小敬轉頭望向李必,惡狠狠地質問,果真如此嗎?
李必沒有否認。
謊言戳破,他拿什麼去牽制這個曾經殺人如麻的「五尊閻羅」呢?
崔器不失時機地冷眼冷笑:
他已經知道死罪難逃,現在手拿武器重獲自由還不逃之夭夭。
然而,李必沒有退縮。
在被張小敬的一頓「毒打」洩憤之後,他甚至更加堅定了信心,因為張小敬在乎的是他的欺騙,而不是並不能赦免。
李必所深深相信的,是一個人的生存慣性。
經常會有人問這樣一道題:
若是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一天,你最想去做什麼?
有人會想入非非,對各種可能展開無限的聯想,都以為在最珍貴的時間裡,自己會把生命活得如何如何跟以往不一樣。
然而,現實並非如此,無論我們的生命還剩下多少天,我們還是會活成我們原來的樣子。
我記得以前看過宋春麗演過的一部電影叫做《下輩子還做母子》,講述一個伶俐乖巧,勤奮好學的孩子得了絕症,隨時都可能死去。
孩子雖然知道了自己生命將盡,但是卻沒有因為死亡的逼近而停下求學的熱情,依然孜孜不倦,成績名列前茅。
我們無法探討一個將死之人帶著知識走進墳墓的意義,對於這個孩子來說,他沒得病之前的樣子就是一個拼命學習的好學生,只有像往常一樣學習,他才會覺得他活得正常,他的勤奮學習也成了下意識的日常行為,不管只剩一分一秒一刻,他都會如此,這是他的生存慣性。
宋朝的大詩人蘇軾樂觀曠達,無論受到什麼挫折,他都能在作品裡留下熱愛生活、浪漫豪放的情感痕跡。
那些政治立場不同的人卻存心製造莫須有,誣告他的作品嘲諷朝廷,為此蘇軾被關進了大牢,後來雖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貶到了嶺南。
蘇軾到了嶺南(在宋朝是個邊遠貧瘠的地方),克服重重困難終於慢慢適應了當地的生活,又是文思泉湧,寫下很多詠物詩。
結果又讓人找到了「把柄」痕跡,皇帝又把他貶到更遠的地方。
這也是生存慣性,不管有多少政治風險,他那滿是才思的腦袋必須要輸出,就像高山流水,繞著重重阻撓流到深谷。
從檀棋對張小敬檔案之外的調查到徐賓對張小敬的由衷讚美,再到張小敬投入調查後的所作所為,李必已經瞭然張小敬為人處世的風格,知道他一貫以來是個怎樣的人。
生存慣性是人下意識的、不需要添加壓力自發產生的,沿著它,人做事的原則不會有太大的偏離。
張小敬骨子裡對低層人民的熱愛和責任感、對繁瑣規章制度的反感和藐視(以及對美食的酷愛)已經成了活著的慣性,驅動著他走每一步路,沒有什麼會改變他這種慣性。
吉爾伽美什計劃與向死而生
據說吉爾伽美什是古美索不達米亞烏魯克城邦國王,當其好友奇恩都死去時悲痛欲絕,也對死亡產生了恐懼感,於是,他試圖去尋求神的幫助。
他爬山涉水,排除萬難,終於找到了已列入神籍的先祖們的居所。
從先輩那裡得知,有一種神奇的仙草能讓人起死回生,於是他去找了。
但是在水泉洗澡之時,一條老蛇偷偷把仙草吃了,結果,為他人做嫁衣,老蛇獲得蛻皮重生的功能。
吉爾伽美什萬念俱灰,垂頭喪氣地返回烏魯克城。
後來他得到神的幫助,與恩奇都的靈魂見面,恩奇都把「大地的法則」告訴他,他終於恍然大悟,凡人皆難逃一死。
在歷史長河,許多人,特別是帝王們都有過吉爾伽美什計劃(如秦始皇),但是沒有人能如願以償,死亡終究如期而至。
人們也逐漸明白了,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唯有賦予它意義。
狼衛們的飛蛾撲火就是因為心中灌輸了一個信念,只要與他們憎恨的長安玉石俱焚,他們就雖死猶生。
他們死去的意義是對復仇和復國行動的成全。
而張小敬當知道他並沒有被赦免的機會時,他已經從求生的奢望中走出來,去做的是賦予死亡更多的意義之事。
他所堅持的意義是用自己有限的生命救出更多處於危險之中的百姓、或者說他所在乎之人,讓他們賴以生存的長安土壤安然無恙。
只有他熱愛的那片土地還在,只有他熱愛的百姓人家還能歲月安好,他就覺得自己像是還活著。
這也是對小乙哀求張帥讓他到地下城臥底的最好解釋。
不為升官,不為錢財,不為愛情,不為復仇,這個孩子自斷手指以求進入長安最危險的地方,潛伏在心如蛇蠍的黑老大葛林身邊,所為何事?
為的無非是「如果我死了,我維護的世界依然完好,我依然還是活著的」。
這也是一種向死而生,每時每刻都在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而死亡是另一種永生。
李必的信仰,無為而治
李必的原型李泌,小時候就已略通黃老之術,成年後,更擅長研究各種道家經典,如《易經》。
他經常遊走於崇山峻岭(嵩山、華山、終南山)之間,潛心研究道家文化。
天寶年間,玄宗召李泌入朝講授《老子》,大加讚賞,便命他為待詔翰林供奉東宮。
後來李泌得罪了楊國忠,於是脫離了朝廷,歸隱山林「乃潛遁名山,以習隱自適」。
肅宗在靈武即位後,李泌一直在身邊輔助,但是卻堅決不要職權,招來了權臣崔圓和李輔國的妒忌後,他又遁避進衡山修道。
唐代宗在位年間,李泌又被召回,遭到元載的猜忌,把他貶到澧、郎、峽三州當團練使,而他所到之處政績斐然。
李泌一生都在踐行道家的「清靜無為」,堅定的立場從未因為境遇改變而改變。
而照著李泌的模板複印出來的李必亦是如此,對於凡俗的外物,從不為所動——面對張小敬的大快朵頤,他連個生理反應都沒有(據說看劇的人都不禁動手點起了外賣);不管局勢如何,就算所有人都氣餒了,他也不折不撓。
張小敬說,如果要我去辦案,必須按我的規矩來。
李必一諾千金,就算抓捕現場虎賁軍死傷數人,他依然沒有給張小敬任何束縛,用盡全力去保住他的辦案自由。
無為而治,成功不一定要條條框框。
所以,李必必須選張小敬,也只能選張小敬。
結語
人生有很多偶然,如李必落入徐賓的圈套是偶然,但是偶然之後又成為了必然,李必要挽救長安必須覓得一個張小敬。
據劇透的說,沒有赦免權力的李必最後成功地給張小敬爭取到了免死之機,還把婢女檀琪贈給他得以夫妻雙雙把家還,這是後話,也應了那句話,不努力怎麼知道沒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