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刷視頻,看到某個近來很火的教授講唐詩,他講到李白的《贈汪倫》的時候說:「那個鬼汪倫走了狗屎運了,李白的一首詩讓他流芳千古了,後代人誰都知道唐朝有個農民叫汪倫。」我當時就有點奇怪了,李白是大詩人,人稱「謫仙人」,對待普通的文人都不屑一顧的,怎麼就對汪倫青眼相加呢?
記得兒子學過李白的《贈汪倫》,說汪倫是桃花潭附近的一位村民,查閱了許多資料後,發現許多文獻,如《李白集》,《唐詩三百首》,《全唐詩》等都記載汪倫是李白遊歷涇縣時遇到的一位村民。這些說法可能採用的南宋楊齊賢《李太白全集》註:
白遊涇縣桃花潭,村人汪倫常醞美酒以待白,倫之裔孫至今寶其詩。
這樣看來,可以確定汪倫住在桃花潭附近的某個村莊,由此說他是一個村民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位與李白結交,並且因李白贈詩而被大家熟知的村民是不是農民呢?
清人袁枚《隨園詩話補遺》記載:
唐時汪倫者,涇川豪士也。聞李白將至,修書迎之。詭云:「先生好遊乎?此地有十裡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李欣然至。乃告云:「桃花者,潭水名也,並無桃花。萬家者,店主人姓萬也,並無萬家酒店。
豪士就是豪傑俠士,和我們前幾年流行的土豪差不多,土豪最大的特點是有錢任性,記得當時大家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土豪,我們做朋友吧。看來不僅僅是我們,千年前的詩仙李白,也喜歡和土豪做朋友。
土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怕別人說他沒文化,於是就喜歡附庸風雅,結交名人,如果名人實在不怎麼搭理他,最低限度也得弄幾幅名人字畫掛牆上。
汪倫這個土豪和一般的土豪不同,他會投其所好,知道李白喜歡飽覽山水風光和嗜酒如命,就用好山好水加美酒相誘,不怕你不來。果然,李白看到他的信後好奇心十足,就興高採烈地去了。事實上桃花潭周邊的風景確實極美,加上汪倫盛情款待,大詩人李白感到十分滿意,沒等汪倫開口求詩,提筆就是一首名詩:
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很可能李白當時沒想過刻意下功夫,只是隨便寫一首詩打發汪倫這個土豪,你想想,李白認識汪倫才幾天?這幾天還得看汪倫待客的誠意,可是詩仙就是詩仙,一時敷衍之作,偏偏就成了名篇。
這首詩歷代好評如潮,如《批點唐詩正聲》:
好句好意,放之又放,達之又達。只「桃花」之情,千載無人可到,何雲非詩之清者耶?
《增訂評註唐詩正聲》:
語從至情發出。
《李詩選注》:
此詩直敘實事,略無纖巧句語,而大方家格力過於唐之詩人絕句亦遠矣。
《四溟詩話》:
詩有四格:曰興,曰趣,曰意,曰理。太白《贈汪倫》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此興也。
《李杜二家詩鈔評林》:
詩不必深,一時雅致。
《唐詩解》:
太白於景切情真處,信手拈來,所以調絕千古。後人效之,如「欲問江深淺,應如遠別情」,語非不佳,終是杯卷杞柳。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
周敬曰:不雕不琢,天然成響,語從至情發出,故妙。周珽曰:上則百尺無枝,下則清渾無影,此詩之謂與?著意摩擬,便醜。
《唐詩摘鈔》:
直將主客姓名入詩,老甚,亦見古人尚質,得以坦懷直筆為詩。若今左顧右忌,畏首畏尾,其詩安能進步古人耶?「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意亦同此,所以不及此者,全得「桃花潭水」四字襯映入妙耳。
李白如果知道自己隨手寫一篇糊弄土豪的詩有這麼多拍馬屁的,估計得捧腹大笑。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汪倫是個有錢人,是個土豪,不是個普通農民。
其實,李白寫過的與汪倫有關的詩不僅僅是這首《贈汪倫》,還有《過汪氏別業》二首:
遊山誰可遊? 子明與浮丘。疊嶺礙河漢,連峰橫鬥牛。汪生面北阜,池館清且幽。我來感意氣,捶炰列珍羞。掃石待歸月,開池漲寒流。酒酣益爽氣,為樂不知秋。
其二
疇昔未識君,知君好賢才。隨山起館宇,鑿石營池臺。星火五月中,景風從南來。數枝石榴發,一丈荷花開。恨不當此時,相過醉金罍。我行值木落,月苦清猿哀。永夜達五更,吳歈送瓊杯。酒酣欲起舞,四座歌相催。日出遠海明,軒車且徘徊。更遊龍潭去,枕石拂莓苔。
意思是說,遊山誰可以同遊?只有陵陽子明與浮丘公。重山疊翠嶺擋住了銀河,連綿翠嶂橫攔住斗牛星。汪朋友的別墅面朝北山,池臺亭館幽雅而清靜。我來此更感到主人的情真意切,殺豬烤羊陳列著珍餚佳餚。掃清石徑靜待著明月,開掘池塘將寒泉引入池中。酒酣更覺意快氣爽,飲酒作樂已忘記了秋夜的寒冷。
過去和您不相識,就聽說您喜歡結交賢才。您的別墅中隨著山勢建起樓閣,鑿石營造池塘亭臺。現在正是五月,夏風從南方吹來。數枝石櫻吐著如火的花朵,丈把高的荷葉中有蓮花盛開。我恨不得在這個時候趕到您的別墅,同飲共開懷。但我這次相訪已是樹葉凋落的深秋,月色昏暗,猿聲悲哀。盛情的宴會通宵達旦,玉杯美酒又伴著吳歌慷慨。酒酣時正要起舞盡興,四座嘉賓的歌聲已經唱了起來。太陽從天邊的雲海中升起,車馬仍在別墅內徘徊。大家又相約一起到龍潭一遊,枕石望山,拂去石上的青苔。
這兩首詩才是李白精心創作了,可惜太長了拗口不好記,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詩中描述,汪朋友住在這個好地方,真是仙境一般的風景啊,陪伴你遊山玩水的,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子明指陵陽子明,漢朝人。據《列仙傳》載,其好釣,一次"得白魚,腹中有書,教陵陽子明服食之法,子明遂上黃山採五石脂,沸水而服之"。浮丘:指浮丘公,傳說為黃帝時仙人。《黃山圖經》:黃帝與容成子、浮丘公合丹於此山,故有浮丘、容成諸峰。
殺豬宰羊,邀請嘉賓陪同通宵暢飲,這麼大的一座莊園,恐怕不是一個農民能擁有的,不要說建造的成本,就是平時維護的人工就需要耗費許多錢,估計普通的土豪是負擔不起的。
《隨園詩話補遺》還記載:
李大笑。款留數日,贈名馬八匹,官錦十端,而親送之。李感其意,作《桃花潭絕句》一首。
這才是李白賦詩相贈的真正理由,唐代的馬是很稀少而且珍貴的,不要說名馬,就是普通的劣馬,估計價值不在如今的BBA之下,名馬至少相當於現在的路虎攬勝,蘭德酷路澤等豪車了。
土豪就是有錢任性,好幾百萬的名車一送就是八輛,嘖嘖,這齣場費給得一個叫足,真足,再加上官錦十端,這個官錦不好估價,估計也不是什麼尋常之物。
一個隨手可以送出這麼珍貴禮物的人,你硬說他是個普通農民,我是不信的。
綜上所述,說汪倫是個住在農村的村民,勉強說得過去,村民有貧有富,要說他是個普通農民,我是怎麼都不可能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