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東江
來源:《品讀》2020年第9期
每年高考語文結束之後,都有媒體公開聲稱自己押中了作文題,舉例是某年某月某日,它們正刊發了相關文章。細看去,其所謂押題,不過是相對海量信息中的某一條,與作文題目偶遇而已。
人們喜歡把高考類比科舉。科舉考試始而「試策」,繼而有「試貼」「試帖詩」,考試的核心部分就是作篇文章,格式逐漸固定而發展為「八股文」。
明清之後,科舉文章題目專取四書五經命題,而四書五經的篇幅全加起來,跟今天每日十數萬言的媒體也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雖然如此,題目具體是四書五經中的哪句話,還是變數太多,但總不能說,無論出什麼題目,四書五經都該算是押題了。
什麼才是押題?此中之「押」,義項該是「賭博下注」,賭那個明確答案。
《淡墨錄》雲,乾隆九年(1744),馮香山秀才夢神告曰:「今歲江南鄉試題『樂則韶舞』。」
樂則韶舞,出自《論語·衛靈公》。秀才醒了之後,「即作此題文,熟誦之,入闈果是此題」。神說的,一說一準,屬於標準的神押題。不過絕大多數人沒那麼幸運,神不會眷顧,得自己來。
《閱世編》云:「數年以來,縉紳子弟接踵而取科第者,別有捷徑。經傳註疏,不必究心;古文時藝,不必誦讀。唯精擬鄉會題,以重幣聘名師於家塾,令將所擬題作文熟讀,毀棄其稿,入闈對題直書。」這裡說的也是清初的事。
「精擬鄉會題」,然後重金請高手作成文章,這才是人押題。官宦人家用這種辦法,可以連續拿下鄉試、會試,表明確有押題高手。那些手段更高的人家,「暗通關節,先期得題」,則跟押題無關而與腐敗有染了。
科舉考試之外,押題見諸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些有雅好的皇帝,如南朝宋明帝,「每國有禎祥,及行幸宴集,輙陳詩展義,且以命朝臣」。他自己「好讀書,愛文義」,即興賦詩、作文小菜一碟,但是嚇得那些「戎士武夫,則託請不暇,困於課限,或買以應詔」。
其實文士也是一樣,《顏氏家訓》嘲諷「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所舉一例就是「三九公宴,則假手賦詩」。所以錢鍾書先生說:「公宴賦詩,往往懸知或臆揣題目,能者略具腹稿,不能者倩人擬授。」
押題既然是賭的性質,押不中則實屬正常。《東齋記事》裡有則趣事。宋仁宗時永興軍進「山水石」,乃唐玄宗故物,宴會上就叫大家來這個,結果「其間多荒惡者,蓋出其不意耳」,那時大家都在往「賞花釣魚」上準備。
宴會上戲班子還來了即席發揮,「(優人)各執筆若吟詠狀。其一人忽僕於界石上,眾扶掖起之,既起,曰:『數日來作一首賞花釣魚詩,準備應制,卻被這石頭擦倒。』」但仁宗來的是真的,第二天把大家的作品匯集一起,「令中書銓定」,結果「秘閣校理韓羲最為鄙惡,落職,與外任」,把京官兒都給弄丟了。
《三國志·魏書》載,高貴鄉公曹髦甘露元年(256)「幸闢雍,會命群臣賦詩。侍中和逌、尚書陳騫等作詩稽留,有司奏免官」,然曹髦不僅下詔宥之,且明確以後不再搞這些,錢先生論到:「庶幾不以雅事為虐政者。」宋仁宗大約不知道有這回事吧。
還有一種押題,是押皇帝的旨意,這就有十分可鄙的一面了。《續資治通鑑·宋記三十一》載,王欽若「每奏事,或懷數奏,但出其一二,其餘皆匿之,既退,即以己意稱上旨行之」。準備幾種奏章,拿出哪個隨機應變。
馬知節「薄其為人,未嘗詭隨」,有一次終於不客氣了,「於帝(真宗)前顧欽若」曰:「懷中奏何不盡去?」然後「具斥其奸狀」。王欽若之奸,實有諸多方面。
如真宗嘗以《喜雪詩》賜近臣,「而誤用旁韻」,王旦想指出來,王欽若說慢著,那是天子的詩哦。然而他自己「遽密以聞」。未幾真宗諭曰:「前所賜詩,微欽若言,幾為眾笑。」
押題作為一種主動出擊的行為,完全是一種有風險的事情,押不中則可能曳白。媒體每天只管記錄他們的信息,偶然與高考作文「撞板」,完全是一種無意識行為,沾沾自喜一下也就罷了,不要誤導了後來的學子。
編輯:滕朝陽 郭豔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