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達才和同事洛松就開始燒開水。索南達傑保護站海拔4479米,水燒到約86度就開了,燒開之後,先把編好號的7隻奶瓶逐一消毒,再把超市買的牛奶倒進奶瓶中,接下來就開始給7隻收養的小藏羚羊餵奶。
三江源全國媒體大型採訪最後一站,8月底來到可可西裡索南達傑保護站。記者從保護站獲悉,在可可西裡集中產仔的藏羚羊於8月底結束回遷,絕大部分已陸續返至原棲息地。
救助
在索南達傑保護站背後,有好幾片被鐵絲網圍起來的草場,7隻小藏羚羊就養在其中一片草場上,這是他們在7、8月份救助的,有的是跟母羊走失,有的是母羊意外死去的孤兒。達才和洛松提著奶瓶還沒走到圍欄邊,小羊們就「咩咩」叫著圍過來,仿佛看到了母羊。奶瓶從1號到8號,缺了3號。3號羊從卓乃湖送回來時就身體虛弱,發熱嘔吐,儘管隊員們悉心照料,還是沒能救過來。「不想說了,我們都挺傷心的。」洛松說。
每隻藏羚羊脖子下都吊著一個號牌,吃對應編號的奶瓶。由於羊的大小不一樣,奶量也相應有區別。羊吃奶跟小孩子吃奶沒什麼兩樣,不過他們比人的求生欲望更強,300毫升的奶,「咕咕咕」20來秒鐘就吃完了。吃完後又去搶達才手中的其他奶瓶,「要控制量,不能讓它們吃飽,必須讓它們去吃草。」達才說,純牛奶是不行的,還得兌水,往裡面加些葡萄糖,才適應小羊的腸胃。這樣的餵奶每天要做三次。
達才在索站已經工作了八年,八年中救治了300多隻藏羚羊,早就有了餵養經驗。
記者在一旁隔著鐵絲網拍照,達才一再叮囑:「千萬不要接觸到它們。」不到十分鐘餵完奶,隊員們就催促記者趕緊離開,「不能讓它們跟人類有太多接觸,要是形成習慣,以後它們在野外看到人不怕不跑,那太危險了。」
吃完奶的藏羚羊,就要訓練它們的奔跑。達才在前面跑,小羊們在後面追,索站海拔近4500米,一般人在這個高度快走兩步都喘得不行,但隊員們必須帶著小羊奔跑,哪怕這是件對身體很危險的事。
半歲之後,小藏羚羊就要開始慢慢斷奶,工作人員就會把草場圍起來讓它們自己吃草,自己奔跑,工作人員不再出現在它們面前,只通過攝像頭監控。到明年4月份,就會打開圍欄,讓它們走出去,最終它們會融入周圍的藏羚羊群體。達才告訴記者,這麼多年,還沒發現救助的藏羚羊無法融入新種群的現象。
遷徙
關於藏羚羊的遷徙,大概是高原動物中最神秘的現象,至今未能明確其遷徙動因。中國的藏羚羊有四大棲息地,青海可可西裡、三江源、西藏羌塘、新疆阿爾金山,都在可可西裡周圍。
每年五六月份開始,各地的雌性藏羚羊就向可可西裡的卓乃湖、太陽湖、烏蘭烏拉湖遷徙,行程從幾百公裡到上千公裡,神奇的是,它們都帶著雌性小羊,以讓它們認路,就這樣一代代傳下去。到這幾個湖邊產下小羊後,又從8月份開始帶著小羊們返回各自棲息地,千百年來,路線固定。於是,每年五六月藏羚羊遷徙過程中,就出現非常感人的一幕:三江源的牧民和志願者們,在藏羚羊遷徙的路途沿線,每隔一兩公裡就有一個人自願去站崗,直到把藏羚羊護送通過青藏公路,進入可可西裡無人區。另外記者還注意到,青藏鐵路在可可西裡段,全部採用橋墩式路基,以便讓藏羚羊從下面通過。
母藏羚羊產下小羊後,如何把它們安全帶回家,這是一個生死博弈物競天擇的過程,從羊群聚集到湖邊開始,尾隨而來的豺狼、棕熊、鷹隼、豹等動物就開始獵食藏羚羊。千百年的進化,讓小藏羚羊們從出生幾分鐘後,就具有了奔跑的能力。達才講述了一個悲傷的故事。一隻母藏羚羊帶著小羊返程,小羊的奔跑能力還很弱。這時,一隻狼盯上了它們。在經過幾次偷襲之後,母藏羚羊知道在劫難逃,在下一次狼襲擊時,它沒有再全力奔跑,而是跑一段,就停下來看看狼,直到把狼引到一個山坡上,最終母藏羚羊被吃掉,而它的幼仔被救回了保護站。達才承認,當看到其他動物襲擊藏羚羊的時候,在能救的情況下,他們也會違背弱肉強食的自然規律去儘量救助。
當然,參與捕殺的還有人類。在上世紀90年代盜獵猖獗的時期,盜獵分子大都是在藏羚羊產子期間出擊。可可西裡保護區抓捕的最大一起盜獵案件中,犯罪分子一次獵殺了上千隻藏羚羊。因此在藏羚羊產子期間,卓乃湖設立了臨時保護站,而其他地方則採用巡護的方式加強反盜獵。人為加強保護,讓藏羚羊幼仔的成活率有所提升,目前在50%左右。
奶爸
達才和洛松都是餵養小藏羚羊的奶爸,他們餵大了幾百隻小動物,養育小動物的時間比養育自己孩子的時間多得多。
達才的家之前在曲麻河鄉,後來搬到了格爾木的職工宿舍,但這兩個地方離索南達傑保護站都有兩三百公裡,回趟家並不容易。兒子到索站來玩過,知道爸爸是救助藏羚羊的,他會跟同學炫耀,把自己的爸爸形容成一個蓋世英雄。「我把我自己的生命放在了這些羊身上,連我家孩子都沒有照顧,每年把它們養到這麼大健健康康地回到大自然時,特別感慨,那種感覺,沒法形容。」他做了一個抱羊的動作,來形容羊的大小,眼睛有些泛紅。
在餵食過程中記者看到,小藏羚羊特別粘人,甚至會用鼻子去觸碰達才,但達才迅速避開,避免與小羊們建立感情,以免影響它們的野性。在將它們放歸自然時,也不會在它們身上做任何記號或佩戴追蹤設備,以免影響它們融入種群。不過,還是有曾經救助過的藏羚羊重新來到索站。2003年的冬季,有一隻公藏羚羊在冰天雪地中找不到吃的,就來到索站求助。「那肯定是我們救助過的,因為一般的羊是不會主動靠近人類的,既然它來了,說明它有這裡的記憶。」
救助是一件投入感情的事,但也容易被傷害感情。比如今年有一隻小羊死去,大家都避免談到這個話題。2014年春天,有遊客給索站打電話,報告一隻成年母藏羚羊被車撞傷了,達才他們趕緊過去,發現藏羚羊前肢只剩一點點骨頭連接著。他們把褥子鋪在皮卡貨廂裡,把母羊抱上車,回來後盡力救治,但三天後還是去世了。這樣的情感傷害,猶如烙在他們手背上的疤痕,讓他們時時觸及。
一輛大貨車在索站門前的青藏公路上疾馳而過,達才衝貨車背影大吼一聲:「開這麼快做什麼!撞到羊怎麼辦!」他在接受慢新聞記者採訪時不止一次提到,青藏公路上的很多司機開得太快了,根本無視警示路牌,撞死撞傷藏羚羊的情況,有報案的每年都有十幾起。
慢新聞-重慶晚報記者 廖平 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