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一書中,出現了不少「中」字。
其中,「中行」一詞就出現了五次之多。
比如《泰》卦的「得尚於中行」;
比如《復》卦的「中行,獨復」;
比如《益》卦的「有孚,中行」和「中行,告公從」。
比如《夬》卦的「中行,無咎」。
郭沫若在《周易之製作時代》中錯將「中行」當成了荀林父之名。他說:
「荀林父初將中行,故有『中行』之稱。《左傳》宣十四年稱為中行桓子,而他的子孫便以中行為氏。」
郭氏的這個推論雖然站不住腳,也受到了多家批評,此不贅述,但很奇妙的是,他卻由此得出了一個正確的結論:
「《周易》之作決不能在春秋中葉以前」、「經部作於戰國初年」。
有關《周易》的寫作時代,我們在此前的系列文章裡已經證明,《周易》確實不可能是傳說中西周初年的作品,甚至在春秋之前也是不可能出現的——它只能夠是在戰國初年寫成的。
只不過,它的作者不是郭沫若所猜測的楚人馯臂子弓,而很大可能就是孔子之孫,子思。(系列證據詳見本號系列文章,持續補充中。)
子思,也就是《中庸》的作者。
中庸之「中」,也就是《周易》之「中」。
《周易》中出現的所有「中」字,我們都可以在《中庸》裡得到它的最準確解釋。
一、「中行」之意
「中行」一詞,就是「中道」之意。
孔子嘗言:「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
這句話,曾經被思孟學派的另一位與子思齊名的代表人物——孟子所引用。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我們看到,孟子是直接將孔子所說的「中行」改成了「中道」。
毫無疑問,《周易》中的「中行」,同樣也是「中道」之意,更進一步說就是「中庸之道」。
世人多以為,儒家所追求崇尚的「中庸之道」,只是表面行為上的循規蹈矩而已,卻不知道,在子思的《中庸》裡,「中庸之道」卻是直指人心的。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庸》
《中庸》中所說的這個「中」,只與人的天賦之性有關。
在思孟學派的另一篇經典《性自命出》裡,便將這些含而未發的喜怒哀樂統稱之為「性」。
喜怒悲哀之氣,性也。及其見於外,則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於情,情生於性。
如果說,「道始於情,情生於性」,那麼,天命之「中」就是人的性。
「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左傳》」
君子修習自性,恢復到人初生之時那種「喜怒哀樂之未發」的「中」之狀態,也就是《中庸》所說的「率性之謂道」。
這個「率性」回歸到「中」的過程,老子稱之為「復歸於嬰兒」。
《周易》中,將這個過程稱為「復」。
《復》卦的卦辭中說「反覆其道」,暗示的正是《中庸》裡的「率性之謂道」,是要君子修習自性,使之恢復到嬰兒時期的「喜怒哀樂之未發」狀態。
君子如何才能夠得到「中」?靠的就是「反覆其道」。
復者,反也。我們在思孟學派的其他作品中,能夠看到「反」字同樣是一個高頻出現的重要詞:比如「反身而誠」、「反身修德」、「自反」、「反己」、「反求諸己」……等等。
「聞道反己,修身者也。」(《性自命出》)
明白了《周易》中的「反覆其道」,就是《中庸》裡君子求「中」的最高法則,接下來我們對「中行」一詞就很好理解了。
《復》卦爻辭裡說:「中行,獨復」。
這個「獨」字,便是來自於《中庸》首章的「天命之謂性」之後的一句話:
「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君子慎獨,才能夠使天命之性「復」歸於嬰兒。
也因此,《復》的最後一爻又說「敦復,無悔」
這句話中的「敦復」,同樣化用的是思孟學派的另一個經典名句:
「故君子敦於反己。」(《窮達以時》)
君子「敦於反己」,便是「敦復」。
「反」和「復」的目的,都是要回歸於「中」。
這也就是《小象》為什麼說「敦復無悔,中以自考」也。
二、中孚
《中孚》一卦,卦名裡也有「中」字。
巧的是,它和「孚」字放在一起——我們說過,在思孟學派的五行學說中,位居五行之「中」的德行,叫做「信」,同樣也是「孚」的意思。
孚,就是信,也就是中。
「中孚」之名,其實是出自《尚書》的「允執厥中」一語。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尚書·大禹謨》
允,就是信,和「孚」是同一個意思。(《說文》:允,信也。)
更巧的是,我們說過,《周易》中的《中孚》和《復》這兩個卦,在卦氣學說中都是表示一陽來「復」的冬至之卦。
兩個卦名中的「復」和「孚」字,其實是一字的兩面,是《周易》作者絕妙的一語雙關。(參見《周易》說文解字系列之「說孚」)
復,就是孚。帛書本中所有的「孚」字,都寫成了「復」字。
「復」者,反也,反身而誠。
「孚」者,信也,誠也。
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周易》中「孚」、「復」、「中」這些最重要的概念,在《中庸》中都能夠找到一個完美的對應:「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