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為什麼？」
中國人可能從來沒有喜歡過自己的證件照。
上個月，徐州一名男子疑似使用假駕駛證，被交警攔下，交警詢問才知道是司機嫌原照片太醜，找了張新的貼上去；無獨有偶，廣州白雲機場的安檢員也攔下一名在身份證上覆蓋照片的旅客，一問還是因為嫌原照片太醜；當然大多數時候沒有這麼極端，頂多是你不小心瞥見女同事的身份證，女同事瞪你五秒恨不得把你給吃了。
湖北的記者還曾經進行過隨機採訪，超過八成的市民都不滿意自己的身份證上的照片。儘管這種調查並不嚴謹，但也能從一定程度上說明在人們心中證件照有多麼難看。如果給大多數人一次重來的機會，那麼他們一定會再拍一次證件照。
有人說，身份證照片醜是有關部門出於人性化的考慮，這樣你就會把身份證小心翼翼藏好，不會到處亂丟。玩笑歸玩笑，但證件照為什麼這麼醜？中國人的證件照特別醜嗎？證件照醜，真的是因為你長得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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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角度惹的禍
首先，我們會想到，證件照醜是不是大腦欺騙了自己。同一個人，在衛生間的鏡子裡這麼好看，怎麼到了證件照裡就這麼醜？這是錯覺嗎？
確實，大腦會認為動態的你比靜態的你更好看。加州大學的研究團隊發現，大多數人認為一個人的視頻會比視頻的截圖看起來更美。他們把這種靜態臉不如動態臉有吸引力的現象，稱為「凍臉效應」。遠的不說，上個月預備演員歐陽娜娜在一檔綜藝節目上的表演視頻，就被網友截圖成表情包廣泛傳播。
然而，如果用「凍臉效應」來解釋證件照的醜，可就證據不足了。視頻截圖總會把人定格到一個詭異的角度，看起來容易有類似「表情包」的喜劇效果。視頻截圖比視頻醜，你的證件照就該比生活照醜嗎？
◼︎ 視頻截圖很容易產生「螞蟻競走十年啦」的效果 / The frozen face effect
有時候，你鼓足勇氣把自己難看的身份證給別人看，別人卻覺得你就長這樣啊，這種反應，比起難看的證件照來說，更讓人難以忍受。
是你對自己的容貌有誤解嗎？事實上，人們確實對於自己熟悉的事物會更有好感。它們或多或少都曾在大腦中留有心理表徵，這樣大腦加工起來就會很輕鬆，這在心理學中叫曝光效應，也叫屢見效應。
遺憾的是，這種心理因素，也許能解釋為什麼你眼中的自己比他人眼中的更美，卻並不能解釋證件照怎麼這麼醜。畢竟我們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幾張自己滿意的照片吧？
◼︎ 對於很多人來說，自拍杆是一項偉大的發明 / 視覺中國
有人還會說，證件照好不好看最主要還是看長相。確實，這個世界是素顏美人的，陳都靈正是以一張證件照走紅網絡。可是即使長得醜，難道就不能拍得美嗎？
回想一下你那些好看的自拍，我們不難發現，除了化妝和修圖，凹角度也十分重要的，因為人臉是不完全對稱的。在證件照要求不那麼嚴格的年代，人們拍照還會略微側身，很少有臉部正對著鏡頭的照片。
事實上，對稱臉的人看起來確實會更好看。西澳大利亞大學的研究人員以日本臉為原型進行了實驗，對稱臉的得分總是高於不對稱的臉。不過，實驗中用的面孔都是合成的，在現實中很少有完全對稱的臉。
不對稱的臉，左側更好看。劍橋大學的學者統計了近一千五百幅14世紀到20世紀的西歐單人肖像畫，發現60%的畫展現的都是左側臉，只有40%展現的是右側臉。著名的蒙娜麗莎，以及梵谷的多幅自畫像，都展示了左側臉。看起來，藝術家們更傾向於將肖像畫的左側臉呈現給我們看。
◼︎ 世界名畫《蒙娜麗莎》展示了左側臉 / wikipedia
真實人像中也存在對左側臉的偏好。維克森林大學心理學家們做了一個實驗，發現不管是原始圖片還是鏡像翻轉的圖片，不管頭像是男的還是女的，被試者給左側臉照片的打分都更高。也就是說，即使左側臉在翻轉後看起來位於右邊，被試者也更喜歡它。
當然，也存在一部分人是右臉更好看一些，不過這些細微的差別並不會對拍證件照造成什麼影響。因為不管你是左臉好看還是右臉好看，證件照都只拍正臉，很多人覺得自己的證件照像通緝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要知道，即使是入獄照，拍完正臉還要再拍一個側臉呢。正視鏡頭的拍攝角度除了展示面部的不對稱，還讓亞洲人的扁平面孔在鏡頭前無處遁形。
◼︎ 看守所通常會拍攝嫌疑人的正面照片 / 網劇《餘罪》
冤有頭債有主，這些糟糕的照片，都是怎麼拍出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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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角度惹的禍
如果要評選被吐槽最多的證件照，身份證照片一定首當其衝。不妨回想一下你拍攝身份證照片的過程：排了一個小時隊，終於輪到你拍照，不耐煩的拍攝人員讓你坐下，還沒等你準備好心情與表情，咔嚓一聲，你的證件照就這樣出爐了。
在公共機構拍攝證件照，醜陋才是常態。第二代身份證於2005年初開始集中換發，到2007年底，全國共換發了6.8億張身份證，平均下來每天換發6.2萬張。換證量較大且集中，使得各地機關制證非常倉促，加上拍照條件、設備有限，照片的質量自然也乏善可陳。
◼︎ 2017年，合肥，市民們在排隊等待辦理身份證 / 視覺中國
即使是十年之後拍照的硬體條件有所改善，身份證照片也很難讓大多數人滿意。由於使用期限將至，第一批80後迎來身份證的換證期。2015年，平時年均辦證50萬張的廣州迎來了身份證換發高峰期，年初的時候相關部門預計將辦證120萬張，結果實際上全年一共辦了449萬張，誰會顧及你拍得好不好看？
拍照拍得醜，公務人員自己也心知肚明。例如重慶榆中大陽溝派出所曾在「平安榆中」官方微博上請網友支招「如何拍好證件照」，負責拍照的民警一下班就跑去專業攝影師那裡學習，提高自己的攝影水平。
在英文世界裡，我們也可以看到美國人對公共機構拍照的各種投訴和調侃。比如，有人抱怨說車輛管理局（DMV）的鏡頭讓他看起來胖了10磅。還有人發出靈魂的拷問：「為什麼要把這麼可怕的照片出示給這麼多人看？應該允許用自己的照片。如果非要讓他們拍的話，至少把照相機放到眼睛這個水平線吧？而不是對著我的鼻子」。
不過，身份證的圖像採集至少還有嚴格的標準限制，學校統一組織的拍照才叫讓人崩潰。從各地中小學關於學籍照片採集的通訊稿來看，大部分學校會以一兩個小時內完成一個年級幾百號學生的拍照工作為榮。而且除了石家莊第四中學這樣少數幾所學校由教務處負責拍攝，其餘學校的拍攝者均來歷不明。
◼︎ 2016年10月，廣東大南山中學的學生在拍攝學籍照片 / 普寧市教育局
一名職業攝影師，如果要拍一個20張照片的專題，往往會拍出4000到8000張，然後從中挑出60到80張備選，廢片率極高。而在學校拍照每人基本只有一次機會，這對攝影師技術提出了極高的要求。
就算你上了大學，也無法避免這種噩運。從2001年開始，中國實行高等教育學歷證書的電子註冊制度，隨後教育部規定畢業生照片必須與註冊學歷證書一同上網。2002年7月，教育部出臺文件，為了「確保上網圖像信息的規格、質量和國家人才資料庫建設的標準和安全」，規定全國高等教育畢業生的圖像信息採集工作，全部委託給中國圖片社統一拍攝。
這家唯一股東是新華通訊社的企業，在各地有29個分社，承包了全國所有大學生的畢業照片。在上海分社的官網上，赫然寫著「國家教委指定單位，每年30萬人次見證」。
從照片規格來說，任何一家照相館都能拍出合乎規範的照片，從國家安全來說，我們很難看出大學生的畢業照片比身份證照片的保密級別還要高，畢竟在少數一些地區，身份證已經開始採用照相館上傳的照片了。這種獨家照相，收費屬於壟斷和強制性的，不怕沒有客戶、坐等收錢的企業，證件照的質量可想而知。
這一規定執行至今，每年的秋季學期，所有大四學生，不管是在外地實習還是在家裡蹲，都要返回學校參加圖像採集，而這些照片最終會出現在畢業證和學位證上。
此外，證件照還有一個重要來源，就是學校周邊的列印店。來自湖南新化縣的15萬農民，在全國各地開設了5萬數碼快印店，佔領了全國高校內95%的打字複印店市場。新化人以修理打字機起家，主要經營文字材料列印和複印，拍照寫真只是他們的附加業務。
不難發現，你人生中最常見也最重要的幾張證件照，就是在快點拍、隨便拍、不會拍中誕生的，怎麼可能不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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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件照真的會讓你頭大
全世界的人對於證件醜照的討伐，不只是針對公共機構工作人員的服務態度和攝影水平，還是針對證件照片本身的標準。
考慮到不是每個國家都有統一的身份識別證件，我們就拿各國都有的出入境照片來說。英國的規定是不能笑，中國也不能露齒，因為這會影響照片的掃描和生物識別。不幸的是，笑容正是普通人提升顏值的利器，來自瑞士的一項研究表明，快樂的表情可以彌補長相上的吸引力不足。
◼︎ 證件照，讓你笑不出來 / gov.nk
此外，為了讓海關能夠識別出來你的樣子，你還一定要露出耳朵。國外一名網友對此表示，「我被告知頭髮要放在耳後，仿佛我的頭還不夠圓似的，我的證件照看起來就像個畸形的月亮」。至於不能戴帽子、眼鏡不能反光、五官不能被遮擋等等，全世界的規定都差不多。
不過，雖然各國關於證件照的規定大同小異，但中國的證件照標準規定得更為嚴格，從而使得你的醜更具中國特色。
以籤證照片為例，英國列了8種錯誤的示範，包括微笑、斜視、戴帽子、兒童攜帶玩具、一人以上拍照、遮擋面部、眼鏡反光等。
在中國，除了對焦、曝光、陰影、紅眼等照片質量問題，人們化濃妝、梳髮髻、戴圍巾、戴黑框眼鏡、臉上有油光也不被允許。出入境證件相片照相指引中足足列了48種不同的錯誤示範，雖是好意提醒，卻也能看出在中國拍一張符合要求的證件照有多難。
◼︎ 眼鏡的樣式也有講究 / 出入境證件相片照相指引
例如，各國對於照片和人臉尺寸的要求不盡相同，我們可以試著換算一下。
中國籤證照片，雖然紙質規格為48×33毫米，但是有效區域（即電子版）是40×30毫米。在照片中，頭的長度要保持在30~34毫米，寬度在16~24毫米。英國的照片長45毫米，寬35毫米，頭的長度要保持在29~34毫米之間，對寬度則沒有要求。
也就是說，在中國籤證照中，人臉的長度要佔照片長邊的75~85%，在英國籤證照中則為64~75%。當然了，沒有人的臉型是正方形，臉寬會小於臉長。但是我們仍然不難看出，中國證件照中臉佔的比例更大，一張證件照，至少三分之二都是臉。
◼︎ 英國（左）和中國（右）籤證照片尺寸要求 / gov.nk&出入境證件相片照相指引
除此之外，你的證件照醜，照片背景也是一個原因。白色和藍色是國際通用的證件照背景，一些國家還會採用淺灰色。色彩學有一個基本的法則，冷色做背景，暖色做前景。因為偏冷的背景顏色可以創造出更深的空間感，而暖色則會讓前景元素更加突出，更加吸引人注意力。
在中國，藍色背景的照片被運用到各個方面，高校畢業證書、國家公務員的報名都要求藍底照片，與之相對的是評選各類「先進工作者」的照片一直要求是紅底。紅色對於中國有特殊的含義，而過於鮮豔的背景也會讓你的醜更為突出。
雖然你的證件照醜，但也不用羨慕外國人的證件照好看，因為那些可能也是修出來的。一張好看的證件照，長相、化妝、打光、表情、後期，至少要佔一樣才行。
前兩年，韓國流行起「電子整容」，照相館提供服裝、化妝、拍照，修圖等服務，一整套流程下來花費三萬韓元（約180元人民幣），就可以得到的一張好看的證件照。這股風也吹到了中國，各種證件照工作室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現在，很多人會選擇在天X藍，海X體等攝影工作室拍攝「最美證件照」，然後喜滋滋地分享到朋友圈。在享受多衝洗一版照片優惠的同時，也在暗示這張照片可見的人：快誇我美。朋友們一邊點讚，一邊暗自吐槽：美是美了，就是有點不像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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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章瑜
授權轉載自 網易浪潮工作室
（公眾號：WelleStudio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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