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鬥富」這一典故相信大家都有所耳聞,其中石崇與晉武帝司馬炎舅父王愷鬥富的段子可以說是經久不衰,連中小學中的教科書都做了收錄以立為鬥富的「典型」,如王愷糖水洗鍋,石崇蠟燭燒柴,王愷有一二尺多高的珊瑚樹向石崇炫耀,石崇先將其打碎再讓王愷從自己家的更大更美的珊瑚樹中選一作為賠償等等,可以說是我們在茶餘飯後聊天時少不了的有趣話題。
石崇鬥富
而當我們在談到這一件件荒唐行為的故事後,總是往往籠統的說到:都是西晉皇帝不以身作則,帶了一個壞頭,才導致這一現象的發生愈演愈烈。事情的結論就是這樣的嗎?就這麼簡單嗎?一個人的問題就可以導致全國範圍的腐敗、奢靡之風的盛行?在這些種種現象的背後,折射出了當時西晉社會到底面臨著哪些困難和挑戰?是什麼樣的原因導致西晉當局無法對這些問題和困難做出有效的約束和防範?這些問題最後匯總便是本章所要討論的根本問題:是什麼導致了西晉時期奢靡之風盛行?
國家統一,戰亂初定
這似乎是最淺顯的理由,但其實也是最重要的。在東漢末年黃巾起義前,朝廷統計人口有5000萬之眾,而到了三國鼎立時期,三國合計人口統計竟只有不到800萬。一方面是自黃巾起義之後戰亂頻繁,各大陣營互相攻伐,攻城掠地,造成了「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的慘狀(出自曹操的《蒿裡行》,然後曹操為父報仇反手屠了徐州,又當又立是這樣的)。大量的人口或者死於饑荒、戰亂等天災人禍,或是被地方的地主勢力收入囊中,淪為「黑戶」,嚴重製約了生產和經濟的發展。在公元280年西晉滅吳統一三國之後,短短數年人口便飆升到了2500萬人,正是戰亂平息和重新查點人口所得到的結果。這也給西晉初年「太康之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經濟和生產迅速恢復,為之後的奢靡留下了物質基礎。
西晉王朝疆域
司馬氏得國不正,為求支持同豪門世族進行妥協
讀過三國歷史或小說的人都知道三分天下終歸晉這一讓人唏噓不已的歷史事實,司馬氏未通過戰爭等軍事行為而是通過宮廷陰謀鬥爭最後奪取了曹魏的帝位,這嚴重削弱了其作為皇帝的威嚴和合法正當性。本身曹魏代漢就已經引發過士族對曹魏政權的不滿和反抗,如曹操的心腹荀彧就以死來反抗曹操妄圖稱帝的野心,但隨著三國鼎立的態勢形成,曹魏朝廷的正統性在同蜀漢和東吳的戰爭中不斷強化,當時世人大多以曹魏為正統,還有一部分人以蜀漢為正統,而司馬家之前只是附屬於曹魏士族中的一支,沒有問鼎天下的資格,所以自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以後,曹魏宮廷鬥爭便愈演愈烈,先後發生了王凌反叛、夏侯霸叛逃、夏侯玄反叛、諸葛誕叛亂等事件,士族對司馬氏專權感到了極度的反感和不安,為了拉攏和安撫士族,司馬氏對能夠容忍他們專權和篡位的世家大族極盡寬容,以換取他們的支持來進行政變,這直接導致了在西晉建立之後世家大族迅速腐化,而西晉皇室無法對這些曾經支持他們的世家貴族進行直接的譴責和限制,因為司馬氏奪得帝位的資本正是這些豪門世族所給予的。
王朗 琅玡王氏代表
豪門世族侵佔資源,寒門子弟無法出頭
這是司馬家族同豪門世族妥協後所造成的直接後果。在討論這一話題之前,我們還要進一步了解什麼是「豪門士族」,這一階級起源於東漢,並在魏晉時期到達鼎盛,本意是指地主階級中同時享有政治和經濟雙重特權的家族所構成的一種特殊階級。他們最早源於東漢時期佔據了經學教育和解釋權的世家,如袁紹所在的袁氏家族便是有名的「四世三公」,其餘有名的有琅玡王氏、潁川庾氏、陳郡謝氏等。
他們本來佔據這教育和從政的權利,但隨著造紙術的發明,教育的成本大幅下降,產生了與之向對應的「寒門子弟」,他們本義指空有才華,但無顯赫的身份和社會地位的士族,他們想從政無路,想報國無門。但隨著東漢末年的到來,群雄並起,特別是曹操還提出了「唯才是舉」的口號,以及之後陳群提出「九品中正」取士,使得寒門子弟也能夠在競爭中脫穎而出,所以這些寒門子弟相當一部分加入到了曹魏集團的麾下,但這擠佔了原本佔據著從政權力的豪門世族的生存空間。本來在曹操、曹丕及曹叡的統治下,這一微妙的平衡還未打破,但隨著他們相繼去世,新皇帝尚且年幼,這給了司馬懿機會,也讓受曹魏政權打擊的豪門世族看到了翻身的希望,最後,司馬家在世族豪強的支持下成功登上了皇位。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豪門世族們也必然要司馬家為其報之桃李,於是,原本陳群為曹魏選官所量身定製的「九品中正制」迅速腐化變味,淪為了世家大族們升官發財的工具,形成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現象,士族豪強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相互通婚,官官相護,完全堵死了寒門士族升遷的道路,官場之內再無新血,加速了豪強們生活和政治上的腐化,也讓原本生活困苦的寒門子弟和老百姓們痛苦。
郭嘉,曹操所啟用的寒門代表
政治黑暗,玄學盛行加劇奢靡泛濫
隨著士族門閥政治在西晉官場的確立,大量有學之士對未來政治前景的看法愈加昏暗,所以其中一部分學士就索性放棄政壇,將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大自然來,忘情於山水之間,不再對現實生活表現出興趣,「竹林七賢」的出現和追捧正是當時文人墨客們對這一昏暗前景不滿的真實寫照。其中嵇康甚至因不願與司馬家合作最終落得個殺身之禍。
竹林七賢
但隨著西晉王朝建立和竹林七賢的分崩離析,他們所推崇的「玄學」也開始變味,本來是不願同現實同流合汙,不願談論當朝黑暗而出現的玄學被神秘化,本來是放蕩不拘、藐視禮法以用來諷刺當權者的反抗成為單純為了特立獨行和與眾不同的行為藝術:當權者們不再關心政事,而是整天聚在一起討論著什麼「玄之又玄」的東西,「空談」成為了世家貴族們聊以度日的玩物,而那些乖張的行為成為了富豪們競相模仿的對象,「五石散」這一毒品成了士族子弟們聚會玩樂時的必備良藥,太陽落山前經常能看到那些貴族子弟披頭散髮、光著膀子在河邊的道路上踱來踱去「散發」(這事實上是汞中毒的表現)。
無休止的清談宴會沒有任何對社會或者朝廷的實際意義,反而無形中放大了貴族子弟們的爭強好勝之心,本就閒來無事可做的豪門子弟們就將多餘的精力放到肆意斂財和揮霍上來,如前文所說的石崇就在擔任荊州刺史時竟命人喬裝打扮成強盜搶劫並以此致富。
這一系列種種問題在司馬炎當上皇帝時並未好轉,直至其逝世這一風氣反而在他的助長下有過之而無不及,而西晉的繼任者司馬衷更是一位智力缺陷者,更加無力整頓和改變這一複雜的問題。這為本就問題重重的西晉無疑是按下了加速毀滅鍵,隨著八王之亂的發生,昭告著這一矛盾的徹底爆發,在八王之亂結束後的短短幾年,少數民族的內遷和興起給了這年紀輕輕就已經腐朽不堪的西晉王朝最後一次痛擊。在立國短短51年後,西晉這一王朝就草草地進入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