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這麼多年了,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孟浩然都會不自覺地反覆咀嚼這一首詩,這首詩的每一個字都已經在心底吟詠多遍,他卻仍然想不通當時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念出這首詩,還是在堂堂大唐天子面前,時也,命也!是的,只能是命吧。
那是他唯一一次距離天子最近的時候,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最大的機遇。他還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但每每都是以天子拂袖而去的背影作為結尾。想得多了,他慢慢覺得每次的回憶都像在看一場戲,只不過戲的主人公是自己。一幕一幕,他甚至給它配上了音樂,「琵琶幽怨語,弦冷暗年華 」對,就用琵琶。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蔽廬」。《漢書·高帝紀》註:「尚書奏事,渴見之徒,皆詣北闕。」北闕代指朝廷。開頭第一句就直接說我不要再做努力希望上書朝廷了,還是回去我的陋室隱居吧。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我才疏學淺,所以明主也對我棄而不用。而因為常年孱弱多病也與舊友們疏遠了。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時間過得真快啊,春天的到來意味著又過去了一年,而頭上的白髮則提醒著我又年老了一歲。這時光如梭,卻事業無成,真的讓人心有不甘啊……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月光透過窗外影影綽綽的松樹照進來,更讓人感覺孤寂和冷清。我就在這樣的夜晚裡整夜整夜地失眠,想起我的前途發愁啊。
孟浩然本意是想讓玄宗憐他求仕之路的艱辛,哪承想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是不能依常人的標準去揣度的。因此,當他以泣血之心念出這首四十個字的詩時,玄宗只抓住了「不才明主棄」這五個字的重點,他聽後怒斥:「卿不求仕,而朕未棄卿,奈何誣我?」然後拂袖而去。也意味著孟浩然從此在玄宗當政期間算是仕途無望了。
但是對於孟浩然來說,或許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承認,其實這才是他潛意識裡想要的結果吧。他已經盡力了,是他的詩不符合玄宗的喜好。從此,他也就可以對父母、對妻兒、對自己做一個已經盡力的交代了,從此不用再背負著這個心理包袱前行。
01
有人說,孟浩然這是任性,是情商太低。但事實是這樣嗎?
李白是誰?那可是讓高力士提鞋,楊貴妃捧硯,眼高於頂的「詩仙」,可他是怎麼崇拜孟浩然的?當然是典型的李白式風格,愛就大聲說出來:「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兩人相聚之後的離別,都要特意寫下《送孟浩然之廣陵》「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表達惜別之情。這份崇拜這份真愛,孟浩然沒有一定的真本事和真性情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嗎?
李白之所以如此推崇孟浩然,不只是因為他的人品才能,更因為曾得到孟浩然在詩詞上亦師亦友的指點。我們可以看到,李白的很多詩詞中都有孟浩然風格的影子,他的不事權貴,仗劍江湖,以及其擅長的五言七言古詩都受到了孟浩然的影響。
還有王維,是詩、書、畫、音樂都有很深造詣的「詩佛」,當年與進京求仕的孟浩然一見如故,引為知己,被後人並稱為田園山水派的「王孟」。
孟浩然離京回襄陽時特意寫《留別王維》:「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他最難以割捨的不是其他,只是與王維的這一份友情啊。不得不說,這兩個人才是風格和心靈更般配的一對。
如果說李白是「仗劍走天涯」的俠客,那孟浩然則是「雲遊四海」的閒散道人,而王維更像是「潛心修禪」的高僧。如果孟浩然沒有情商,單靠任性,能讓王維、李白這麼傾心相待嗎?
02
我們回看孟浩然的一生就會發現,他才是「性格決定命運」的典型例子。
孟浩然出生於襄陽一個書香門第之家,孟家老爺子自詡為孟子之後,「家世重儒風」。在這種家風薰陶下孟浩然從小寫下「執鞭慕夫子,檄懷毛公。感激遂彈冠,安能守固窮!」,公元706年,孟浩然17歲,他參加縣試高中榜首。但隨後朝廷發生內亂,武則天和李家政權變動頻繁,孟浩然不想捲入這樣的紛爭中,因此乾脆效仿龐德公,歸隱鹿門山。「人隨沙岸向江村,餘亦乘舟歸鹿門。」
但從小受到的儒家思想教育是「學而優則仕」,一身所學最終還是要「以天下為己任」的,所以他在朝廷穩定後,40歲時仍選擇赴京參加科舉,但因與朝政脫節已久,在考察朝政的試策環節,孟浩然發揮失常,名落孫山。「尤憐不才子,白首不登科」。
可以說,孟浩然一生就是兩種性格的矛盾體。他一方面渴望回歸田園,尋求本真,但一方面又想用自己一生所學來造福天下。因此他的一生都是在入世與歸隱的邊緣徘徊,這才是造成他人生悲劇的根本原因。
對於他在唐玄宗面前吟出的那一首《歲暮歸南山》,正是他這種出世與入世矛盾性格的最好寫照。因此,那首《歲暮歸南山》,對於孟浩然來說,是偶然,也是必然;是時,也是命。只有最崇拜和維護他的李白才能懂他,給予他心目中最高的評價「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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