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不要止步於「詩和遠方」

■ 文 / 李華東

改造為「民宿」，是鄉村老舊民房利用的途徑之一。但是，新一代「民宿」進村，不應只是在鄉村做生意，而應秉持保護傳承傳統文化的初心，審慎地分析傳統民居的優缺點，在保護繼承優秀傳統的基礎上，以改善提升居住和生活品質、吸引村民回流、修復和重構鄉村文化共同體，恢復村落活力為目的進行傳統民居的保護、改造利用，努力實現文化遺產保護和投資效益的多贏。

「民宿」，從一部分吃螃蟹的人，羞答答地在村中靜悄悄的開，到現在大張旗鼓引得趨之若鶩，已然成為鄉村建設中的熱點之一，以類似於「詩、遠方、利潤」三體兼得的浪漫誘惑，吸引了大量人員和資金進入鄉村，而且在某種意義上做出了積極的貢獻：鄉村獲得了新的經濟支點，村民得以從原來無力修繕的「負資產」中收益，投資者也有了安放自己情懷的處所，遊客也體驗了鄉居的愜意……互利多贏的效果逐漸顯，各級層面也對此積極地加以引導和管控，「客棧民宿」開始出現在國家各種政策性文件中，有的地方則將民宿列入職工療休養接待單位範圍，有的地方則按經營床位給予補助……利好紛至沓來。所謂應運而生、因勢而盛，民宿在眨眼間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在「遠方」……

在這樣的大勢下，傳統村落以其厚重的文化底蘊、淳樸的民風民情、特色的山水自然，更是大獲民宿投資者的青菜。但是，民宿開進傳統村落，也帶來了各種糾結擰巴。羨慕嫉妒恨趕快打開地圖尋找村子者有之，藉機連篇累牘地搜集圖片刷流量吸粉者有之，機敏地開辦民宿高瘋論壇大賺特賺者有之，大聲唱衰者有之，捶胸頓足者有之……異見紛紛，民宿是拯救傳統村落的希望！民宿是破壞傳統民居的禍水！保護傳統民居只要保護外在的風貌就可以啦！放P！傳統民居內部也有豐富的文化涵義怎麼能夠隨便改造呢？民宿是老舊農房改造利用的方向應加以推廣！應該限制民宿在傳統村落中的蔓延！切，修那麼多的豬圈牛欄，您老有錢修繕嗎，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呵呵呵呵……

在有條件的傳統村落中，開展以價值傳播和文化修復重構為目標的旅遊，是應該大力鼓勵和支持的；而民宿能夠為遊客提供良好的接待提升旅遊體驗，做得好的民宿甚至可以成為弘揚和傳承傳統文化的典範，進一步提升傳統村落的文化價值和旅遊吸引力，進而成為鄉村活力激發的刺激點。但是，就目前多數的「民宿」而言（俺不是學者哈，不會按學術規範先用9000字闡明美中俄英法日韓各國對農家樂、客棧、鄉村旅館、莊園、民宿還有那啥之間的區別哈，俺說的「民宿」是啥子東東，嘿嘿，你懂的），要指望他們去實現這樣的目標，基本上是緣木求魚。為甚咧？原因多了去，但其中最重要的則是：「民宿」，其實不民。

 「民宿」的初心，不「民」

咱們是一個高尚的文明社會不是？所以無論幹什麼，都得高尚一點，哪怕去丟袋垃圾，也得高尚成「為了地球的明天保護人類共同家園」的行動、一臉的浩然正氣不是？拎著錢進村去搞民宿的，有誰敢大喊一聲「老子要進村賺錢去」哩？倫家是為了讓鄉村更美好而去的好不好啦，討厭。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詩和遠方」，還是AIRBnB上的流水單，還是真的思考過自己的舉動對整個村落的意義呢？佛曰：不可說。

對資本進村吧，我們的心態其實比較擰巴。好像是《笑林廣記》的記載，某姑娘選婿，窮得叮噹響的那位呢，帥爆；賊有錢的那位呢，醜哭。問姑娘選誰？姑娘說，吃在富家，睡在窮家。呵呵呵呵，這主意本來不錯，可惜行不通。我們的境界比這姑娘也高明不到哪兒去，既想要人家的錢，又不想人家「玷汙」遺產的「純潔」。「只要加強管控引導就好了」，這句話說得輕巧，真正做起來嘛，咳咳，少兒不宜，佛曰：說不得。

社會資本介入傳統村落保護發展,從比較理想的角度考慮呢，必須鼓勵、求之不得的啊。搞得好的話，將是互利多贏的局面：文化遺產也保護啦，村民的生活也富裕啦，年輕人啊螢火蟲啊什麼的都回來啦，空心廢棄的村落活化啦，資本也賺到該賺的啦……可是，由於種種原因，這樣「王子（資本）和公主（遺產）從此就過上了幸福生活」的傳說，目前似乎並不是特別多（當然，俺確實是很孤陋的，有的話請告訴我，立馬騎摩拜去學習）。「實事求是」，我認為這句話真的是一句頂一萬句，讓我們實事求是好了：資本進入傳統村落的情況，目前沒有比較準確的調查和分析，但憑直覺猜想，鐵了心想去保護發展傳統文化的，估計佔比不會太大，說得耿直點罷，30%以內（這個估計應該比多數股評師和軍情分析家靠譜）。其他的70%呢？資本的天性，不言自明，就算渾身上下都刺滿了「精忠報國」、「奉身無私」、「愛護穿山甲」……但實質是要搶佔又一個「風口」，能讓自己飛起來的居多罷？在村子裡上下其手，長袖亂舞，搞得視資本為大救星者有之，視為洪水猛獸者有之。有些村呢，恨不得長年跪在村口，脖子上掛個牌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有些專家呢，恨不得派個兒童團員在村口蹲守，隨時準備砍倒消息樹大喊一聲「鄉親們操傢伙啊！資本來啦」……

「民宿」的主人，不「民」

本來嘛，咱們不少傳統村落面臨的嚴峻問題之一，是人越來越少，各種因素在驅離作為「文化主人」的村民，多少村子甚至連386199部隊也撤走了！如果有人砸錢開起了民宿，也許就留住了點活氣，村落就有了點希望……咦！不對啊，讓俺搬起手指頭數數，有多少民宿是在日益頹敗空心的村落中開辦的呢？哥哥您沒進水罷？開民宿和任何投資一樣，重要的條件說三遍：人氣！人氣！人氣！可是，這麼一說不就暴露了麼，您為啥不去偏遠貧窮地區亟待拯救的村落裡開民宿哩？

有道是：風月無情人暗換。田園時代的美好，真真切切是一江春水向東流了。目前資本進村，懷揣著「小目標」的「野蠻人」，甚至拈花一笑就能讓美利堅合眾國增加上百萬個就業崗位的超巨爆款牛，恐怕只佔少數，而且俺這樣的升鬥小民柴米油鹽之徒，根本就不可能理解遑論評價這種檔次的東西，且不說他。比較普遍的恐怕是拎著十幾百把萬，在好山好水好心情的傳統村落裡拿幾棟房子，「爆改」成「驚豔了朋友圈」民宿的情懷小資罷？

隨便翻看微信，「她辭去年薪百萬的工作，在偏遠的小村爆改了間豬圈……」，「***御用製片人，爆改野山廢棄老宅，就為了那抹斜陽……」、「鐵哥們為夢想相聚，花了5年爆改破敗老屋……」、「他是哈佛博士、終身教授，卻為了那不經意的一瞥留在了山村」、「有一群瘋子，這些年只幹了一件事，爆改了個無人問津的荒村……」、「高管夫妻逃離魔都，竟然是去爆改一棟鬼屋……」、「3年8000萬，上市公司CEO爆改的野村震驚了全球酒店業」、「90後美女明明可以拼顏值，卻去鄉下爆改小屋，每年拒絕90%的入住申請……」（不敢得罪大咖，模仿著寫的哈，如有雷同，純屬巧合）」……呵呵呵呵，看得俺咧嘴大笑年輕了幾十歲。當然，俺也算見過世面，知道傳媒是咋回事，標題黨的伎倆差不多也會玩幾手，可是這些文章動輒上萬、十萬+的閱讀量又怎麼解釋……就算是花錢刷的，但這些內容無疑也是具有強大煽動力的，總是戳中了當前社會的某些痛點……戳中了什麼俺不知道，俺只看出這些讓人情懷騷動的「民宿」的共性是：其一，總之是一堆不是在身份上作踐俺，就是在金錢上碾壓俺，或者在智力上藐視俺的人上人（而不是巧珍姑姑也不是國強舅舅也不是衛東表弟），進了村，追逐實現，或者展銷兜售他們的「情懷」；其二，牛人們進村最愛幹的牛事，就是「爆改」！爆改，這詞兒實在是很好很強大（據說京城最有品的玩家，典型事跡是花3萬元買個二手車，花了600多萬爆改……），誰發明的應該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爆改麼，和TNT難道沒有直接關係的說……

「民宿」的氣質，不「民」

進村搞民宿的牛人們，講究的就是「有溫度的住宿，有靈魂的生活」，「小房子、大情懷」……呵呵呵呵，老道再次笑得年輕了10歲，不能再笑了，否則快成國之巨嬰了。什麼叫有溫度的住宿、有情懷的生活？翻譯成咱們老百姓的語言，就是：不用文藝範兒齁死你，這民宿老娘就算是白開了。鄉村的純真、率性、自然、質樸、寧靜……，本來就是無上的珍品、真正吸引人來村落的地方，可惜呀可惜，「民宿」客往往是葉公好龍、買櫝還珠、沉香燒炭、焚琴煮鶴、畫蛇添足、無病呻吟，非要玩一把自己的「情懷」（你瞎BB啥呀，要不然倫家投這錢幹什麼）。從名字開始，什麼「前岸」，什麼「那度」、「香會」、「初見」、「花錯」、「風亂」、「釣月」、「藏雲」……當然啦，也有另外一種畫風，什麼「兄弟家」、「表妹家」、「嫂子家」、「奶奶家」、「東東的小屋」……（照樣，不敢得罪大咖，俺模擬著起的哈，若有雷同，實屬巧合，恕罪則個），弄個爛瓷片，整倆破磨盤，至不濟也要搞個長著蘑菇的樹樁刻上這些名號，戳在民宿入口。還沒進院進屋呢，這一大波文藝已經震懾得就算陶淵明謝靈運之流也只能恨自己太俗，揮刀自宮（哎呀很黃很暴力，正能量一點應該說是懸梁刺股發奮讀書）……呵呵呵呵，瞧好了您吶，到處都充滿了設計的機心，處處都可以讓住客們歡喜讚嘆拿起手機拍到電量耗盡，無一處不創意，無一處沒文化，就連去拉個粑粑也要遭到文藝範兒的轟炸，男女廁所的標誌都做得語不驚人死不休，非要考驗人的智商（誰不知俺智商低，每次去菜市場都是被坑得感天動地）。就算順利進對了廁所他們也不會放過你，一抬頭，隔板上還貼著創意感爆棚的「最高指示」……阿彌陀佛，貧道不得不說：施主玩得一手好文藝。

我們民家，那裡會玩什麼文藝？如果有人覺得，哎呀，那鄉村風情，實在太文藝啦！俺只能說，那不是俺們創意、打造出來炫耀、賣弄的，那是俺們千百年和土地、和樹、和石頭、和貓貓狗狗打交道打出來的、浸潤出來的，玩文藝？吃飽了撐的、錢多了躁的。

「民宿」的文藝範兒：齁不死人算我輸 

「民宿」的生活，不「民」

幾乎每一個民宿，都聲稱「傳承鄉村生活方式」……不好意思，貧道又失笑了。作為中國人應該都知道，印在紙上、刷在牆上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信不得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民宿」爆改的不但是房子，更有傳統的生活，尤其是傳統生活中的精華、真正動人心魄之處，真正值得保護和傳承的內容……當然啦，人家城裡人來開民宿、住民宿，為的可不是你的什麼保護和傳承，人家來鄉村玩和去理髮店的本質是一樣的（噓，小點聲），可不就是為了爽一把？在爆改出來的「高端」、「精品」裡面，既能享受不同於城市的好山好水而且能躲霧霾，又能享受城市星級酒店的舒適愜意，一邊吃魚一邊吃熊掌，是個人就會嚮往……但凡俺攢夠了私房錢，無論如何也得去住一晚爽一把……

於是乎，供著「天地君親師」的中堂爆改啦，掛上瑪麗蓮·夢露按著裙子的巨幅黑白照片……哦哦哦，太庸俗了，切·格瓦拉吧……還是俗麼，好吧，整個66號公路。在中廳裡幹嘛呢？花道茶道香道棋道書道酒道……道道道道道，總之沒農道（請自行腦補黃霑在《倩女幽魂》中的鬼叫聲）……單就說吃個飯吧！像俺這樣的初級吃貨，等到月亮都西斜了精品民宿的精品飯菜終於端上來了……暈，動用了FAST一樣的掃描精度，終於在一個像太平洋一樣大的盤子裡，找到了團像夸克一樣大小的青菜，旁邊還用紅得發紫的什麼玩意兒寫著「食野之蘋」，咱們農家人什麼時候整過這種妖蛾子？！……俺舅舅做飯，一塊兩斤重的臘肉最多切幾刀就裝盤，吃得那叫一個爽！可誰叫咱今兒亂入上流社會了不是？人家上流社會從來不吃飯，人家吃的是……（捂臉，俺真不知道上流社會吃的到底是啥子，俺以前總以為他們只吃穿山甲）本地農家菜裡有多少精髓，為什麼不好好挖掘挖掘整理整理充實充實，淨整這些吃不飽的品味，我呸！好吧好吧，求您別鄙視了，俺確實是下流社會的，好啵？好不容易吃完了上流社會的飯，就得幹點上流社會的事，坐在壁爐前的義大利手工沙發上，笑容可掬的小妹妹過來啦：先生，Black Jack or Gold Margarita？（再次捂臉，俺根本不知道她在說啥……）或者，すっきりしていた！盤腿坐在榻榻米上大吟釀一杯接一杯地幹，是何等的享受（可惜俺這樣的粗人只能感覺到腿痛的滋味）……真是昏了頭了，鄉村傳統生活中有多少寶貴的、有趣的、快活的東西，真正體現傳統中國生活意趣、生產智慧的東西，在「民宿」中偏偏不見了……你們要喝貓屎咖啡，去爪哇島好不好嘛……

俺在這個廚房裡呆了很久：好嗎？好在哪兒？不好嗎？不好在哪兒？

「民宿」的營造，不「民」

當今的風潮是，非「爆改」不「民宿」。爆改了的豬圈好不好嘛？當然好啦！在時下的風潮裡，你要膽敢說不喜歡住豬圈，low爆了，一座城的人都鄙視你。傳統民居是不是不能改呢？當然不是，誰這樣想誰是伍佰的一半。每當看到那無處下腳、陰暗潮溼的農房，俺時常好奇：千百年來為什麼始終延續這樣的生活，而沒有多大的改善？是因為我們的祖先蠢笨麼？不至於啊，明朝就連機關槍也發明了嘛，應縣木塔蓋得那麼高嘛。是因為沒有錢去改善麼？更不會啊，那些雕梁畫棟的富豪之家，甚至紫禁城老佛爺的臥房無非也就是鑲了點金、掛了點錦，本質上和王二狗家也沒什麼區別，難道老佛爺也沒錢改？這個問題嘛，估計俺這智商是想不明白的了，算了。

但是俺畢竟還是明白，欲救傳統村落，必救傳統民居。就算不是為了開民宿，單是為了改善村民的生活條件、讓他們能夠安居進而樂業、維持村落活力，傳統民居也是需要改善提升的。只是，這種改善提升不應該是無節制的，更不應該以城市生活為標杆。當代城市住宅的生態效率仍是普遍低下、浪費驚人的，而且文化底蘊是極其蒼白、空虛的，生活內容是極其單調、乏味的，城市的黑暗森林中，人類無法和鋼筋混凝土交流，人不養房，房不養人，時間長了搞得大家身心俱疲戾氣縱橫，何必讓傳統民居的改善再蹈覆轍呢！

一堆建築學牛人，很輕易地就發現，傳統民居私密性差、廚房利用效率不高面積浪費、維護麻煩……且慢！什麼叫做私密性差？城裡公寓樓子裡住了十幾年還不知道鄰居姓甚名誰，獨居老人死在房裡好多天了還無人知曉，這就是私密性好？！廚房面積浪費利用效率不高？呵呵呵，城裡捧著iPAD長大的可憐娃娃，就算你是耶魯學成毅然拋棄了美國的優越生活哭喊著回來報效祖國，可你哪裡知道你們「享受」得很的現代化廚房，其實只是可憐的被高昂的房價擠壓成只不過是煮食果腹的幾平方米空間，而咱鄉村的廚房那是一家人一起擇菜、做飯、聊天、親子、孝老的空間！你要把面積省出來幹什麼？省給你們城裡人那樣莫名其妙的「客廳」，擺一套裝腔作勢的大沙發，弄一臺唯恐不大的液晶電視，一家人看韓劇看得如痴如醉反而彼此無話可說——您真的認為，這就叫改善、這就叫提升？城裡人只是在生存，已經沒有生活了，但可別讓咱村民吃二遍苦、受二遍罪！

可惜的是，一堆被情懷燒得雙目通紅的牛人，進村無論拿到什麼房子，捨得花點心思去琢磨老房子有什麼好的，少之有少，老房子有什麼好？無非就是那根大梁，彎彎曲曲的，嘿！留著，B格可以哦。那面夯土牆，必須留的呀，B格必須元素嘛！其他的呢，爆改！少改點好不好……滾蛋，老子出錢老子說了算，不「爆」，改起來還有什麼勁兒？！怎麼安放老子的情懷？怎麼顯得老子設計水平的牛叉？嗨依！爆の改の行……不但要爆改，別的任何一個細節，嗯吶，老師說過的哦，上帝存在於細節之中，這200平米，必須把300萬投資花光，否則你太沒本事！進了院呢，哇塞，那些陶罐子、石缸子、鐵佛像是從江西、河北、山西淘來的哦！See，這堵牆，嘖嘖，是搜集村裡的老磚舊石砌成的，設計師和工匠為了搞出滄桑感，砌了又拆，拆了又砌，反覆九次哦！房子裡還有爆改時刻意保留下來的明代大梁在床頂上橫過哦！聽好了，小子吔，咖啡廳刷牆的時候，為了和文革時期的標語協調，設計師跑遍了全中國，在快絕望的時候終於在雲南最後一個原始部落中的一戶人家閣樓上的舊木箱子中的一個陶土罐裡才找到的植物漆哦……下巴還沒掉下來嗎？！注意を見る,你踩的這個蒲團，可是從業40多年的老匠人花了兩年編出來的……Sigh，主人睡遍了全世界的星級酒店，最後才確定了用這個品牌的床墊哦……呵呵，有錢，任性，這民宿得3000一宿吧？3000，那是起步！咱們這麼有品味，要的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愚昧落後」的生活中，也必定有可取之處，不要著急「爆改」

「民宿」的效益，不「民」

「民宿」開在村裡，無論300塊一宿，還是5000塊一宿，其實呢，和村落沒啥關係。爆改的民宿紅豔豔，老舊的破房歪歪倒，並行不悖。村民們不能從民宿的火爆中獲益倒是其次，更糟糕的是本來祥和寧靜的村落，從此被做買賣的外來者，徹底破壞了那最後一份純真，就算留下了幾棟老房子，而村落真正寶貴的東西，可能就永遠地失去了……爆改的「民宿」，是把我們的文化生產方式從它原來的土壤中活生生拔出來，塗脂抹粉盛裝打扮後作為美麗的乾屍，加以炫耀和販賣。

大到在樓市股市中吸血發脹的資本巨鱷，小到懷揣著些許退休金的老夫老妻；從具有推山填湖變造天地氣概的開發商，到心裡有些幽幽暗暗的鄉村情懷的小文青，被傳統村落的天生麗質所吸引、或者被日益惡劣的城市生態所驅逐，紛沓而至搞投資、搞民宿，普通一點的呢，就是讓自己爽爽，賺倆錢兒；高尚一點的呢，還要「讓村民們過上好日子，享受當代文明的成果」——其實質是什麼呢？是忙不迭地用城市雜交文化，去汙染那些純真尚存的鄉村，大力販賣已經把城市禍患得危機重重的價值觀念，把貪婪、虛偽、自私、冷酷這些精神毒素拼命注入鄉村，替換掉原有的優秀文化，誘騙本來還算淳樸的村民紛紛走上利慾薰心、六親不認、禍亂環境的「發展道路」；本來安靜、祥和的村子，被這些善人們發現、打造之後，頓時就烏煙瘴氣，村民們日益自私而冷酷，公共事業無人出力，公益事業無人問津，老人不再贍養，兒孫不再看顧……搞得和城裡人一樣，所有的追求除了錢，就是錢，為了錢可以不擇手段不惜一切……這就是投資帶給鄉村的「效益」麼？

讓新一代民宿，不止於詩和遠方

不少人都已經指出，80%的民宿，註定是不能盈利甚至要被淘汰掉的，原因多樣，大牛們的專業分析海了去了，但我認為最深層的原因就是，他們只是在村裡做生意。但是，今天看來讓人豔羨不已的生意，尤其是這種初心不民、氣質不民、生活不民、建造不民、效益不民的「民宿」生意，在2020年後很可能後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為錯誤的對象、做錯誤的生意。

真正可能有前途，好吧，別裝了，錢途，有錢途的是什麼呢？一個正常的社會，投資如果賺了錢，一定是他為社會創造了什麼積極的東西，一定是多贏的結果。正常的社會中（我是說在正常的社會中哈，經濟學家不要打我），建立在毀壞和痛苦之上的收益，必定不能長久。在鄉村中開民宿，多好的事兒啊！修好老房子，修復好生活，大家快快樂樂一起過日子，不要做生意。年輕的村民已經不會過三月三了不是？不知道牛的骨頭該按什麼次序堆好煮出來才香了不是？我們藉助開民宿的機會，挖掘啊！研究啊！把最本真的、本地的優秀傳統找出來，弄明白，讓民宿作為載體，把這一切美好保留下來，再現出來，傳播出來……民宿，應該也能夠成為傳統文化發掘、保護、傳承、弘揚，讓傳統村落活力重現的契機和助力。民宿投資客，您作為外來的力量介入了一個傳統村落，可不可以有點擔當？

當然，也許有人會冷哼一聲：憑啥子要老子出錢去做什麼貢獻？紙上談兵，不切實際，村民愚、貧、私、髒，和他們攪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事？他們會不會拿走我給客人準備的牙刷？會不會把廁所裡的衛生紙都拿光？他們那髒兮兮的樣子會不會影響住店貴客的詩情畫意……好吧好吧，當俺啥也沒說，繼續用「詩和遠方」賺您的大錢吧，GOOD LUCK。

寫到這裡，困得要命，眼皮千斤重，也不知道在說啥了。但還是要再囉嗦幾句，免得誤會。俺想拿個喇叭在陽臺上大聲強調的是：在傳統村落裡開辦民宿，是值得鼓勵和提倡的，前提是要想清楚為了什麼、怎麼開。之所以上面用尖酸刻薄的語氣描述民宿，其實是有點陰暗的酸葡萄心理。但凡俺有那仨瓜倆棗，肯定也早就跑到村裡去找老房子了，哪有心思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裡敲鍵盤混日子。但是，如果有那麼一天俺能進村，肯定不想「爆改」，肯定不想「往來無白丁」，肯定不想「訂單已排到半年之後」……俺只想，和一群新的家人在一起，修修從前的房子，做做從前的事，說說從前的話，吃吃從前的東西，慢慢地打一雙草鞋，認真地花一個月去準備年夜飯，餵幾隻能下蛋的蘆花雞，還有尾巴翹翹的阿黃……再過過和逝去的外公奶奶一起曾經的日子……

有道是：

窗明几淨野草花，山靜水去夕陽斜。

何必民宿醉千客，本是尋常百姓家。

作者：李華東，北京工業大學建規學院副教授，中國文物學會20世紀建築遺產委員會委員

來源：中國傳統村落保護與發展中心(ChineseVillages），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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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學人，旅遊學者;

北京綠維創景規劃設計院總策劃師

北京青藍文旅規劃設計院院長

中國旅遊資源整合聯盟特聘旅遊規劃專家

鄉村旅居倡導者，旅遊規劃「四點論」首倡者

旅遊規劃理念：立足資源，對接市場，演繹文化，爆制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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