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揭曉香港海洋公園的前世今生。
娘不疼,舅不愛
這個夏天,大部分香港人對瀕臨破產邊緣的香港海洋公園無動於衷。
倘若沒有香港政府的財政支持,這家香港人的「集體童年殺」樂園將在6月結業。港府正向立法會申請54億港元,試圖救活這個養了大熊貓、海豚、企鵝等7500隻動物、並提供機動遊戲娛樂的主題樂園。
曾經香港標誌性的樂園,到底為何會如此娘不疼,舅不愛?
時間要追溯至2003年「SARS」過後,當時香港對中國大陸「自由行」旅客開放,訪港旅客上升,一度為海洋公園遊客人數帶來新的高峰。
香港海洋公園採取的市場營運策略也漸漸以大陸市場為主,但這個模式為它日後的衰落埋下伏筆。
香港中文大學工商管理學院高級講師李兆波表示,海洋公園近年依賴大陸旅客,是它難以持續營運的原因之一。
「大陸訪港遊客數字會因為政經環境而改變,「佔中」抗議、反修例示威和肺炎疫情等因素,令訪港旅客數字急跌,樂園的客源越是過於單一,受到的打擊自然越大。」
李兆波用香港迪士尼做比較,香港迪士尼做到大陸、香港、境外顧客三分天下,把風險降低,加上餐飲、紀念品和酒店等業務,每年有50至60億港元收入。
但香港海洋公園酒店並非直屬公園本身,而內部餐飲及紀念品等品牌號召力不及香港迪士尼,人均消費低。
他指出,海洋公園太依靠大陸旅行團,並為了帶動人流以以較低入場費給予旅行團旅客入場,但這些遊客因為要追趕景點,在園內實質逗留時間較短,消費不高,而本地人則要支付高昂票價才能入園,進一步趕走了一批香港本地遊客。
香港市民生日當天可以免費進入海洋公園外,李兆波說自己每年生日都去海洋公園,但如果要支付高昂票價,公園的誘因不足。
不是香港人的樂園
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鄭家泰說,他在園內工作時,七至八成的人都操普通話,當時大陸遊客素質參差,有人隨地大小便,排隊時插隊的情況,這些畫面在網際網路廣傳,讓香港市民反感。
近年,旅客素質在中國政府大力推廣下,逐步提高,但難以扭轉過往印象。
他說,樂園的市場導向以吸引大陸旅客為主,其中一個樂園入口只供旅行團巴士送遊客進去,感覺就是大陸旅客是「VIP(特別嘉賓)」,樂園設立的中華鱘館、展出娃娃魚等具備中國特色項目,都無法吸引香港人,而是針對大陸市場。
這些事例不斷為海洋公園形象帶來負面形象,此次香港海洋公園財政困難消息傳出後,許多香港網民不表同情,形容「不如關閉它去建樓房」。
鄭家泰說,「許多香港人都覺得,這已不是香港人的樂園,不如關掉它更好。」
香港民主黨副主席、南區區議員羅健熙表示,公園運作上不可能完全不顧及大陸遊客,但他認為只依賴「自由行」猶如「吸食鴉片」,「吸到人都懶了」,只會依賴大陸旅客,香港旅遊業界不可以期望大陸「自由行」旅客長期處於高位。
「過分地依賴一種客源,主導整盤生意,這不是一個健康的狀態,」他說,「你看以前海洋公園,入場人次較少,同樣也可以營運,現在是大家『撐大了胃』,用現在的訪港人次去營運,員工等開支和財務負擔也因應上升,那是否可以『縮小一點的胃』,這是它們要思考的地方。」
香港前行政長官梁振英建議香港政府「放手」,因為在財政上負擔不起,「有人不斷攬炒,政府不斷救,不僅徒勞,更只會有反效果」。
經營策略失誤
香港海洋公園在2003年「Sars」後亦曾經出現財政困難,「蘭桂芳之父」盛智文接手出任海洋公園主席,實施一系列改革,例如加入萬聖節主題活動等等,加上「自由行」政策開展,在他的領導下,海洋公園入場人次屢創新高,多年來錄得盈利,外界形容他是「米老鼠殺手」,即可以與香港迪士尼相互競爭。
但2014年,時任行政長官梁振英委任中國政協委員、盤谷銀行資深副總裁孔令成為海洋公園主席。
中大學者李兆波認為,兩人最大的分別是營商手法,孔令成是「保守的銀行家」,作風較為親政府,行動上受制於政府,不夠創新;盛智文則是「有創意、敢冒險的成功商人」,而且會出來「扮鬼扮馬」宣傳,他更適合營運一個需要不斷有投資加入新元素的主題樂園。
但孔令成出任海洋公園主席後,這個主題樂園今非昔比,轉盈為虧,坊間把責任推向孔令成。
據香港媒體報導,孔令成任期將於今年6月30日結束,而有媒體引述消息人士指,海洋公園目前部分欠款來自盛智文年代的項目,海洋公園「蝕本」的原因,不一定在於現任管理層。
根據年報,海洋公園2018/19年度收入約17億港元,經營成本中最大的是約7.7億元的員工費用及近2億的維修及保養費。
而除了管理層外,外圍環境也是海洋公園失去行內龍頭地位的原因。
香港中大學者李兆波指出,跨國旅遊變得普及,海洋公園面對的競爭對手亦包括中國大陸、臺灣、日本等地的主題樂園,而2014年落成的長隆海洋王國主題公園,成為了海洋公園另外一個「致命傷」。
長隆海洋王國現在每年有過千萬人次入場,是全球最多人去的十大主題樂園之一,廣東省遊客不用到香港,也能有海洋主題樂園的體驗。
鄭家泰表示,香港海洋公園所經歷的種種,正是香港主權移交以後的縮影,海洋公園自主權移交後,加強與大陸方面合作,輸出人才、技術和理念,但後來大陸各城市仿效自立門戶,搶走了香港的市場。
擁有「集體回憶」的海洋公園
其實海洋公園並非商業機構,而是非牟利保育組織,除了保育動物外,也加入機動遊戲等娛樂元素,在1977年港英時期正式運作,是世界級的主題樂園,也是許多香港人及外地遊客的集體回憶,見證香港近代史的變遷。
香港主權移交前,海洋公園擁有亞洲罕有的圈養殺人鯨,這隻叫「海威」的殺人鯨被視為「鎮園之寶」,每天在樂園內表演一些高難度動作,讓不少小孩子和家長都發出驚嘆聲,但後來全球各地反對圈養殺人鯨的聲音高漲,「海威」病死後,海洋公園沒有再引入殺人鯨。
樂園逐步擴大規模,「昂坪360纜車」未出現時,遊客可以在海洋公園內坐纜車,欣賞港島區的山景海景,當時是香港唯一的纜車。
主權移交後初期,海洋公園獲中國大陸贈送國寶大熊貓,那時候陸港矛盾尚未浮現,大熊貓成為一種強而有力的軟性工具,增加香港人「中國人」身份認同,然而,大熊貓無法提升入場人次,海洋公園改為引入「跳樓機」、「越礦飛車」等機動遊戲,開拓年輕人市場,由於主體樂園靠近海邊,可以看海景的機動遊戲成為了其中一個賣點。
海洋公園孕育了幾代的香港海洋生物專家和訓練員。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鄭家泰回憶說,小時候跟隨學校帶領前往海洋公園,親身接觸海豚,令他留下深刻印象,後來他在大學修讀生物學,也以投身海洋公園為目標。
2011年,他成為海洋公園的研究室助理,主力做水質檢測工作,然而這一年的經驗,讓他看到海洋公園圈養動物不一定達到保育動物的效果,觸發了他加入了反對海洋公園的團體。
香港海洋公園曾在生物研究上領先全球,例如在上世紀90年代曾經人工繁殖第一條海豚,並輸出繁殖技術,公園亦與新加坡團隊合作,研究海豚如何用聲波辨識物件,這對了解海豚習性有一大貢獻。
不過,有不願意透露身份的海洋生物專家表示,近年來海洋公園在科研上項目越來越少,一方面中國大陸水族館越建越多;另一方面,香港科學界對於研究海洋生物的投資不多,沒有多少間大學或科研機構能夠得到資助去研究海洋生物。
海洋公園的未來
港府和香港海洋公園在周一(5月11日)突然宣布海洋公園可能在一個月後倒閉,並向立法會申請54億港元資助。
香港海洋公園董事局主席孔令成形容,公園自1月疫情爆發以來閉園,現時財政狀況正面對「有史以來最嚴峻的局面」,希望撥款用於未來一年開支,償還商業貸款,目標是確保員工就業以及動物不受影響。副主席劉鳴煒接受香港媒體訪問時表示,海洋公園是港人43年來的「集體回憶」,相信沒有香港人想見到公園倒閉。
他認為,政府及公園下定決心檢視公園未來定位,稱公園不會再沿用以往的營運模式,年底將完成建造新的水上樂園。
香港旅遊發展局主席彭耀佳表示,海洋公園是本地孕育的主題樂園,有助吸納家庭旅客,相信疫情過後公園仍然扮演重要角色,希望公園能繼續營運。
香港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局長邱騰華明言,不希望撥款成為常態,會檢視公園的管理,並強調「政府亦會在未來的工作上參與更多」。據香港媒體報導,港府計劃建立公務員職位協助管理海洋公園。
香港民主黨副主席羅健熙表示,海洋公園近年早已虧損,倒閉前一個月才突然要求撥款,以2000個職位及7000多隻動物福祉做威脅,做法「猶如勒索」。他擔心撥款先例一開,會變成「無底深潭」,海洋公園並非單純受到社會事件或疫情影響,而是經營模式和結構上出現問題。
他質疑港府目前未有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例如開設公務員職位去協助營運公園,「公務員不是做生意的人才,你放進去做什麼?政府做這個舉動是很古怪。」
香港自由黨立法會議員鍾國斌同意,政府是在最後一刻逼議員同意撥款,不同意便成為「千古罪人」,黨內將會討論是否支持撥款,但認為政府要有長遠計劃,而在商業運營角度上,亦可以有撥款以外的選擇,例如由政府做擔保,令公園可與銀行商討還息不還本。
香港民建聯立法會議員周浩鼎認為,現時政府的撥款說清楚是給予海洋公園一年時間營運,做好檢視再決定未來路向,相信市民容易理解。
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鄭家泰認為,如果海洋公園不改變營商模式,則傾向贊成關閉園區,「不應該動用納稅人的錢去為其投資失利的項目還債」,不過他關注動物的未來,希望政府給予一定資金,為動物的未來鋪路,例如在海邊劃一個位置安放動物。
香港中大學者李兆波稱,「集體回憶」不是留下海洋公園的理由,不過他傾向贊成通過今次撥款,「給予海洋公園機會」,去思考如何增強競爭力,包括聘請更有能力的管理層,增加遊客與動物互動的環節,舉辦更多活動、改善餐飲精品等,增加入場人士的園內消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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